《一*》ClaudiaAugusta

1、上

　　埃里乌斯·维鲁斯被认为是罗马最伟大的人物之一。他当过兵，当过行省总督、法务官、元老院议员和执政官。他是哈德良皇帝的密友，每当皇帝外出视察，埃里乌斯·维鲁斯经常接受委托，代替皇帝处理事务。白发苍苍的老执政官已经六十岁，因为年岁的增长英俊的脸上曾经布满皱纹，如今却因为白胖的双下巴彻底消失了，他的气色像婴儿一样红润，整个人的气质显得亲切、平和而友善。过去戎马峥嵘的岁月给他带来了大量的财富、名誉和知识，步入老年的执政官心满意足，怀着对神灵的感恩之心面对世事。

　　他的别墅位于罗马城郊的雅隆库斯山上，与低矮的七丘不同，别墅的围墙内长满了高大的雪松，直入云霄。至少在执政官的小孙子马可看来这些树是高耸入云。其中最高大的一颗建有一架长梯，沿着长梯爬上去可以到达一座书中的景观台，在那里可以鸟瞰不朽之城全景。马可八岁之前，祖父并不准他爬到那么高的地方。等到禁令一解除，这孩子就经常带着一本书，坐在那个没人打扰的地方一读就是半天。当慈祥的祖父想找他的时候，就站在树下喊道：“下来，马可，来亲亲你的老爷爷。天哪，这里真够冷清的。小马可，下来给爷爷读书，爷爷爱你。”马可则“哦”的答应一声，迅速地越过望台一侧，顺着梯子下来，扑入爷爷的怀抱。

　　马可在三岁的时候失去了父亲，爷爷便把孤儿寡母接到了自己家里来一起生活，和他们住在一起的还有执政官的女儿，执政官的妻子已经去世了很多年，他的女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家里的女主人。马可的母亲露西拉和姑母福斯蒂娜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两种人：露西拉虔诚仁爱、温文尔雅；福斯蒂娜非常美丽，足智多谋，但性格冷漠，她有众多的追求者，除了偶尔玩一玩爱情的游戏，她从不将他们放在眼里。然而她们两人却相处的很好，据说善良的执政官相信他能使爱充满家庭，即使福斯蒂娜偶尔会发发脾气。

　　家里总是有数不清的来访者，外省的军官、善辩的律师以及宫中的大臣，甚至连皇帝本人也是爷爷的座上宾。在他们之中，马可印象最深的是奥略利乌斯·安东尼，他大约四十岁，身材高大、相貌英俊、一脸黑胡子。他是一个镇定自若、沉默寡言的人，马可开始还有点怕他。他很善于思考，做事一丝不苟富有责任心，皇帝曾派他担任亚细亚总督，他成功地用外交手段平定了一场兵变。

　　这个信奉斯多葛哲学的男人对执政官家的两位女主人有着异样的吸引力，露西拉同他一起阅读芝诺，维鲁斯也不反对，因为安东尼清廉而且诚实，他认为朴实无华的言行非常有好处。很快，福斯蒂娜的目光也落到了安东尼身上。

　　结果是安东尼和福斯蒂娜结为伉俪，从外表上看，他们是般配的一对，因为都十分漂亮。尽管丈夫朴实无华，而妻子却艳丽逼人。老执政官为和安东尼这样品德高尚的人结亲而真心欣喜，而露西拉却哭了一天多，小马可因为他妈妈哭而哭，等福斯蒂娜走后两人都不哭了。

　　安东尼和福斯蒂娜一年多后回到了罗马，身边多了个女婴小福斯蒂娜。马可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孩子，好奇心驱使他抱着不肯放手，他非常喜欢这个小宝贝，一心想着等她长大一点两人该怎么玩。

　　安东尼和马可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尽管他们有着年龄的差距，安东尼教马可骑马，教他读柏拉图和西塞罗的著作。安东尼还把花园里长梯改为绳梯，这样他们爬上景观台时就没人跟得上了。即使是皇帝本人来了也不行。

　　比起奢华的宫殿，哈德良皇帝更喜欢到老友家里享受安宁。小马可也不怕他，马可坐在他的膝盖上，听他讲述年轻的时候追捕野猪和野人的故事，他们接着在树林里玩猜物游戏。有一次马可挑战皇帝，让他爬长梯到大雪松的景观台上去，哈德良接受了这一挑战，结果在树干上把头皮刮破了。

　　此后当马可和安东尼比赛骑马或者玩投枪的时候，皇帝和老执政官便只是观望，并表示下次一定会参加。

　　后来，每当皇帝再这么说，小福斯蒂娜便在旁边咯咯地笑起来，这个聪明漂亮的小女孩也引起了皇帝的注意，智慧同美貌一样是天生的，小福斯蒂娜很早就适应了父亲的社交圈，而不喜欢母亲那种伊壁鸠鲁的享乐主义生活。马可是她的玩伴，后来又成了她的老师。小时候他们在罗利亚的树荫下一起玩过家家，等到小福斯蒂娜大一点，马可就教叉开两腿骑小马，就像她父亲教他一样。安东尼忙于国家大事，而福斯蒂娜则醉心于宴会和享乐，无暇顾及自己的小女儿。小福斯蒂娜所有的知识都来自于马可，老师们给马可讲课，马可再讲给小福斯蒂娜听。

　　马可十五岁时，哈德良皇帝就为了行了成人礼，并任命他担任拉丁节期间的行政长官。马可干的十分出色，当他向皇帝述职时，老皇帝亲了亲他的脸蛋，叫他“我勇敢的孩子”，然后说：“如果我有一个儿子，我就要他像你一样。”

　　但是哈德良没想过让马可做继承人，因为他已经有了一个养子凯奥尼乌斯。作为对马可的奖赏，哈德良让马可和凯奥尼乌斯的女儿法蒂拉定了婚，使他成为了下任皇帝的女婿，以便将来他能尽心尽力协助凯奥尼乌斯及其子治理国家；同时小福斯蒂娜也和凯奥尼乌斯年仅六岁的儿子卢奇乌斯定婚，如果一切顺利，哈德良希望他看中的小女孩能成为未来的皇后。

　　这一切让马可感到惊慌失措，他在给老师弗兰托的信中写道：“除了您不在这一点之外，今天是再理想不过的日子。可是假如您在的话，我现在就不会享受到给您写信的快乐，因而这就证明了您的人生观：所有的好处都是均等的，爱情是在分离中产生的！”

　　马可在尽力隐藏自己的感情，可精明的老师还是发现了：这个早慧的少年已经意识到自己坠入了爱河，他无法忍受和心爱的小宝贝的分离。而十岁的小福斯蒂娜尽管不知道爱情为何物，她大哭了一场，嫁给卢奇乌斯则意味着她必须和马可分开，此前她的世界里只有父母和马可。

　　但是，他们的年纪都还小，这个问题是在遥远的未来。马可和小福斯蒂娜都不会提到婚约。他们照样结伴同行，一起读书，一起玩乐，只是不知不觉间，他们的身后多了个小尾巴，他们称之为小弟弟的卢奇乌斯。这三个孩子常常骑马从罗马到罗利亚皇帝的别墅，皇帝经常到那里去，他喜欢听马可朗诵西塞罗和凯撒的文章。

　　哈德良为马可和小福斯蒂娜划定了人生，然后还不到两年，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凯奥尼乌斯在出席元老院会议时，突然大口吐血而死。皇帝失去了继承人，自己的身体也每况愈下。卢奇乌斯只有八岁，很显然不能直接继承皇位。备受打击的老皇帝从此缠绵病榻，他把大臣们都叫到了自己的床前，下令奥略利乌斯·安东尼做他的继承人，并且要安东尼收养马可和卢奇乌斯，等他们长大接替安东尼。

　　不久哈德良便撒手人寰，奥略利乌斯·安东尼登上了罗马帝国的皇位。这一年马可十七岁，他相貌英俊，身材修长，风度翩翩，再加上勤奋好学，才华横溢，令人倾慕不已。养父为他改名为马可·奥略留。

　　新君主的统治并非一帆风顺，人们对出身西班牙的安东尼心存偏见，除了头疼国家事务之外，另一件事情更令安东尼悲伤不已。他心爱的皇后福斯蒂娜在他继位的第三年就去世了，她真是没有享福的命。

　　尽管福斯蒂娜的行为屡遭诟病，安东尼对她还是爱慕不已，他忍受了她的一切荒唐行为。多年以后马可在回忆录里写到了养父对姑母的爱情：“他的忍耐是无限的。他把她当做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孩子，他曾对我说：‘我既同情她又爱她，我不会抛弃她，这是自私的表现。她的愚蠢行为怎么会伤害我呢？我们就是我们，除了我们自己以外没有人能伤害我们。”

　　福斯蒂娜生前曾经说马可即使身披着托加袍，也不会遗弃他率直果敢的作风，倒是甚为贴切。马可除了悼念这位关心他的长辈，也为养父的悲哀而悲哀。

　　对于小福斯蒂娜，母亲的去世影响更大，除了哀思之外，由于帝国失去了皇后，作为公主，她必须走出深闺，处理皇宫中的大小事务，承担起母亲遗留的责任，做帝国的女主人。

　　马可和小福斯蒂娜成了父亲的左膀右臂，人们亲切称他们为兄妹俩，因为他们不但气质相同，连长相也十分相似，就像一棵树上结出两粒种子。

　　然而他们并不是亲兄妹，只是表兄妹，或者说是义兄妹。小福斯蒂娜对人们认同这种关系感到害怕，而且随着年岁的增长越来越怕。

　　小福斯蒂娜爱着马可，正如马可深爱她一样，他们曾是一起的同伴，在罗利亚村的橄榄树下玩过家家，骑着小马穿越起伏的山岭。有一次马可和小福斯蒂娜在乡村骑马，把牧羊人怀中的羊羔买了下来，他们共同喂养这只羊羔，直到它长出卷曲的大犄角，吓得客人爬墙而逃或躲到树上。随后有三个牧师把它牵走作为祭祀用品。马可和小福斯蒂娜两人抱头痛哭，泪水沾湿了彼此的衣襟，谁劝也没有用。即使他们的父亲是皇帝又能怎么样呢，马可有朝一日就会称帝！那也不会用他那天真的、羔羊似的方法把贝朴带回来，让它躺在他的膝上，用一只提桶喂它，摇摆它的小尾巴！贝朴总是爬到他的膝上吃东西，以表示对他的关爱和顺从，随着时间的流逝，它长出了犄角，到了躁动的年龄，又变得非常淘气，三个身强力壮的祭司才把它牵走，为了它自身的利益把它作为众神的供品！

　　岁月流逝，花园里贝朴的假坟上渐渐长出了青草，马可越来越意识到，他不希望小福斯蒂娜有朝一日离开他，她是他的小宝贝，他要以自己的方式永远爱着她。他们面临的问题比羔羊被充作祭品要严厉地多。

　　小福斯蒂娜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她长得很美，是那种让人极其惊讶的美丽，帕提亚的使者见到她时，说道他到过几十个国家，从来没有见过比她更美的姑娘。围在她身边的追求者成百上千，可她眼里只有那一个，而每当马可想和她说起，她和他谈了很多，随之又突然默不作声。

　　渐渐地，双方都开始回避，仿佛从来没有想过一样。随之他们又爆破式地开始——突然地开始谈起来，每次见面都要提起来。可是，他们无法忽略法蒂拉和那个一直跟在身后，亲热地叫他们哥哥姐姐的卢奇乌斯，他马上就要成年了。

　　“我狂怒不疑，同时也感到悲伤，因为我所追寻的东西，丝毫不见踪影。”马可在给老师弗兰托的信中入世写到，他学者尽力隐藏自己的情感，但是在亲近的人面前总是表现出真实的自我。
　　弗兰托的回信中则隐秘地给马可提出了建议，“殿下，我们先假设你同芝诺等卓越的哲学家一样，生来就具有非凡的智慧，能够忍受平淡的生活。可是你单单与这个愿望背道而驰，因为命中注定你穿不上哲学家的粗布衣服，而是披着皇帝的紫色斗篷。”

　　没错，解决这个问题唯一的方法是借助于皇权了，尽管马可并不想以长兄兼继承人的身份压过弟弟，但这个问题最后还是被交给了安东尼。马可和小福斯蒂娜在父皇面前坦白了对彼此的感情，安东尼笑着拥抱了他们，给他们一人一个吻，“这是朱庇特的神意，你们彼此相爱，那么就应该在一起，我对此深信不疑。”

　　皇帝的理解让马可感动得流泪，亲爱的父亲却拍了拍他的肩，对他说道，“一个未来的皇帝绝不会随便哭泣。”

　　安东尼的做法引起了纷纷议论，他历来是公正无私的人，而这次在两个养子中公然偏袒马可，让人们意识到圣人也不能脱俗。皇帝爱他的女儿，有人说，如果皇宫里没有小福斯蒂娜，那么安东尼宁愿流放自己。

　　在马可和小福斯蒂娜许下婚约之前，安东尼为次子卢奇乌斯举行了成人礼，别有用心的人们想在年轻的卢奇乌斯脸上找到一丝丝不满，很明显他们没有如愿。卢奇乌斯对马可充满了崇拜和敬仰，终其一生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