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鳞》入药

2、开头 [已修]

　　这个男人很容易让人印象深刻。
　　他不常修剪的头发几乎已经遮住了眼睛，被随意的扎在脑后；他的脸色苍白，配上他那黑色的头发，显现出一种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贵族气度；虽然还没到抚髯一笑的程度，但他的下巴也是时常的胡子拉碴，好像很多天没打理。
　　他穿着敞着衣襟的旧衫，身上披着一件算不太抗寒的大衣，懒懒地倚在墙上。
　　阳光穿过重重屋檐间的缝隙，越过弥漫巷间的皂角味道和墙另一面的车水马龙声，落在他身上，在他灰色的眼里映出明亮刺眼的光芒。
　　他靠在街边开的一家书店为生。每天傍晚，他准时出现开店，其余的时间他不是在街角晒太阳、喝酒，就是不见踪影。对此，四十九巷的各家店主早已经习以为常。他是三年前搬来四十九巷的，店主们自从见到他起他似乎就是这个万年不变的样子，隔壁酒楼的老板娘总唠叨说像他这个样子散漫店铺是开不长的，也不知他听没听进去，反正他这极不负责任的经营倒也使书店勉勉强强的撑过了三个年头。
　　而如今怕是撑不过去了。
　　众店家正寻思着要不要安慰安慰他，劝诫几句的时候，却见他仍跟那没事人一样倚在墙角晒太阳，就差没舒服的闭上眼了。
　　“以药啊，你还年轻，趁着这时候把自己整理干净，认认真真的去打一份工，找一个好女孩不好吗？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无所事事呢？……”
　　酒店老板娘苦口婆心的对着以药教导着。以药则是透过挡在眼前的头发，感受到老板娘的嘴中似乎要折射出缤纷的彩辉，默默无言。
　　“以药？！”
　　发出惊讶声音的是个过路人，长得出奇的清秀俊朗，一袭月牙白色轻衫硬是给穿出了风仙道骨的气质，即使他顶多只有二十三四岁。
　　朝青木意外的发现了自己翻山涉水找了两年多的人，顿时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以极佳的自制力忍耐着礼貌的向老板娘请示能否和以药叙旧，得到肯定回复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以药拉到巷子后。
　　“我可是找了你这个魂淡两年了！我说你有必要躲得这么隐蔽吗？”
　　以药动了动嘴角，终于吐出一句话：“你师叔病发了。”疑问句的句子，肯定句的语气。
　　以药的声音和他的外表一点也不搭配，清晰、干净，像是刚打捞上来的玄武石。这熟稔到不能再熟悉的口气，差点让朝青木以为以药从未从书院离开过，但是眼前不修边幅的男人怎么也不能和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合。
　　“你怎么知道？”朝青木还没抱怨完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也忘了师门让自己寻找以药就是因为这件事情。
　　“不去。”
　　“……”
　　朝青木突然沉默下来，端正起态度的审视近在咫尺的以药。除了衣着，这个人在外表上似乎一点也没变，不经意间撇到以药的脖子时，朝青木皱起了眉，“你脖子上的烙印是怎么回事？”他可不认为以药会没事在自己身上烙着玩，尤其是在人体较为脆弱的脖子上。
　　以药的脖子右侧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灼痕，形状规则，是一个“九”字的纹样，看上去的确是像一道烙印。平时被遮掩在头发下，街坊们居然没看出来，直到遇见了朝青木才被发现。
　　“自己烙着玩的。”
　　朝青木的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一下。
　　忍耐了很久的他终于爆发了：“你和师叔不是亲兄弟吗！？师叔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以前留下的旧伤也一起复发了，现在只有你一个人能救他啊，全书院的人都指望你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怎么能说不救就不救！！”
　　身为书院第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朝青木一向自律慎独，很少会动怒。但这种打击太大了，简直是残忍，满怀期待的千辛万苦找到了这个人，然而一切的努力和希望都因一句惘若未闻的“不去”而付诸东流。
　　“一味药材是龙鳞。”
　　龙，被誉为世界上最强大的生物。
　　只有在传说中极少数人可以成神，而众所周知龙本就是神；
　　人自诩有万兽无可比拟的智慧，龙自诞生就有灵智；
　　最关键的是，人一开始很弱小，随着成长变得逐渐强大，但在真龙面前还是无比弱小，而且龙一开始就很强大。龙好强，有贪欲，对自己的尊严无比维护。
　　要取龙鳞就必须先屠龙。
　　让一个人去屠龙，无异于以卵击石。
　　以药对着他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为了救自己的兄长，为了不使书院失去一个天才，所以就应该让我这个被逐出书院的人……牺牲生命？”
　　此言一出，朝青山不再说话。他知道以药没有骗他，这种以命还不一定可以换命要求无论如何也说不通。
　　“可是，”朝青山声音有些激动地说道，“师叔已经开始咳血了……恐怕是活不长了。”
　　以药静静的望着夕阳，即使很刺眼也不肯移开视线。
　　“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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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雪皑皑。
　　整个世界都在下雪，白色的雪轻轻的落下，像是疲倦的蝶、枯萎的叶子，那般安逸中却透出一股下萧杀的味道来，好似瞬间所有的雪花就会化作寒刃，迸射而来。
　　他听到数百千种声音在耳膜上滚动。
　　青色海水泛起的波声，边塞击鼓声，鱼群冲上的破水声，檐兽的咆哮声，女人轻软的呢喃声，红色热浪涌出海面的沸腾声，柳叶落地的声音，刀刃插入胸膛的撕裂声……
　　目光穿过重重飞雪纷扰，透过冰冷积雪和凝固了的坚冰，落在远处雪中某座府宅，破败的朱门雕刻的两只盘龙上。落了漆的大门仅剩残留朱红，更多是青色的青铜质，两只盘龙犹如新作。
　　他不知道这两只盘龙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特殊意义，怔怔地望着那处，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麻木，对急迫跳动的心跳和胸口的压抑感觉不到，视线中的图像逐渐清晰、不断地放大、止不住的无限延伸。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有字符卡在喉咙里呼之欲出，吐出来的是鲜血。以药看着满手的鲜血，铺天盖地的白色，遥遥相映。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梦，一个回忆了很久的记忆而已。
　　醒来的以药从吱呀作响板床上坐起，窗外的靛空开始泛出鱼肚白。即使对梦里的每一个片段都了熟于心，但最后还是会控制不住。
　　以药披上外衣离开。书店的门半掩着，就像主人仍在看店时一样。朝青木撑着一柄长剑倚在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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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前。
　　耳鸣、晕眩、昏沉。
　　脑海中一丝清明闪电般的疾闪而过，微小到如同激流中触礁而不经意溅起的滴点水雾，却有种力量在把早就被遗忘到角落的记忆，一点一点地剖析出来。
　　到底是什么事闹得我这么慌？最好是一个比较重要的事情。
　　终于从浑浑噩噩的梦中转醒，说到底那也不能算是一个梦，只是单纯的由无数破碎的片断组和成吨断续续的画面，以药从床上半坐起来，干咳了几声，好似口中还残留着浓稠的鲜血。天黑了？
　　浅薄的灰色笼罩在干涸的瞳孔上，眼里没有焦距，只有黑白分明的阴影。
　　居然什么都看不见！
　　七天后。
　　以药盘腿坐在床上，面对着房间的墙壁，盯着自己的前方。就这个姿势，从清晨到正午，已经维持了整整七个多小时。
　　“你又在看，你不是都瞎了吗？再说，这堵墙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我怎么就看不出花来呢？”
　　收留以药的人家，家中的小儿子推门走进来，手上端着饭菜。
　　标准的一份米饭，四块煎带鱼，三道素菜。
　　将饭食打开放在床头柜上，扔给以药一双筷子：“吃午饭了！”
　　以药头也不转，背后好像长了眼似的，一伸手就接住了筷子。把餐盒从柜子上拿来端在手上，以药一声不吭的吃着带鱼。他吃的很认真，就像是在干一件重大的事，连骨头都嚼烂了一起吞下去，毫不浪费。因为有的时候，在某些境地你连对食物的欲望都是奢求。
　　这家的小儿子对此也早已是见怪不怪，撇撇嘴继续吃。
　　“喂，你想好了没有，准备怎么办？”少年放下筷子，“爹也不知怎么的，捕鱼也能把你个半死的人从水里捞上来。现在到好，丢也不是，带也不是。”
　　以药愣了一阵：“找个清静的地方，开一家店。”

　　2013.6.24 三修】】新文《妖孽，速速退去》

作者有话说

　　以药对着他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为了救自己的兄长，为了不使书院失去一个天才，所以就应该让我这个被逐出书院的人……牺牲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