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狐记》陆明颐

4、畜生

　　邵长蘅在村中医馆待了三天，走的时候手中多了一个小钱袋，里面装的铜钱不多，但邵长蘅除了日常生活必要的柴米油盐外也没有别的地方花，这一小袋钱大约能用三两个月。他掂了掂钱袋，想起家中衣衫多是半旧不新，便打算去成衣铺随意挑一套。

　　吉祥是一家不太显眼的铺子，分里外间，外间卖布匹，里间卖成衣，虽然布料普通但染布方式独特，因而质感颜色都颇有心思。邵长蘅进了成衣铺，把小狐狸放在外间的木台上，然后跟着掌柜进了里间。他身量颇高又兼身形偏瘦，不挑衣衫，饶是最寻常的白衣穿在身上也有一种飘逸风度，掌柜和他熟识，便做主拿出一套淡灰绿的长衫给他。
　　淡灰绿颜色极浅淡，但不经意间又觉得满目芽绿，邵长蘅大略看了看，尺寸合适了便付了衣钱。这时，两人却听见外间传来孩童的哭闹声，依稀间还夹杂着安慰的声音，邵长蘅与掌柜对视一眼，便立刻出了里间。
　　外间站着一个穿着红衣扎着双髻正哇哇大哭的小丫头，一个青年正在一旁轻拍着她的后背连声哄着，地上是一包摔得粉碎的糕点与呆呆的小狐狸。
　　小丫头边哭边嚷，“坏狐狸，臭狐狸，你赔我的糕点，赔我的糕点！”
　　青年则哄着她，“既然碎了就碎了，哥哥再给你买回来，好不好？别哭了，看你都哭成个小花猫了。”
　　小丫头哪里肯听，当下哭得更厉害了，“我就要这个，我不要别的。”说着还伸手去揪小狐狸的尾巴，把小狐狸揪得吱吱乱叫。
　　青年叹一口气，“鸢儿何必跟一只畜生计较，听哥哥的话，免得气坏自己。”
　　邵长蘅上前拎过小狐狸，转头对青年道，“敝人养的小东西不通人性，冒犯了令妹，还望见谅。”说着便要从钱袋中掏出钱来。
　　青年摆摆手，“只是一包糕点罢了，倒是舍妹自幼受宠，如此哭闹让人见笑了。”
　　哭闹不止的小丫头被青年抱在怀中出了成衣铺，小狐狸瑟瑟发抖地蜷在邵长蘅的怀里，怎么也不肯伸出头来。

　　待一人一狐回到山脚小屋，小狐狸从邵长蘅的怀里猛地跳到地上，然后飞快地奔到屋后花丛中埋起来，任邵长蘅怎么唤都不肯出来。后来还是饿得慌了，邵长蘅拿了两块月饼才把它给引出来。
　　小狐狸无精打采地叼着月饼，要是往常早就啃完了两个，现在却连半个都吃不下。
　　邵长蘅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头颅，声音很平静，“小东西，你一天灵智未开就一天没人知道你在想什么，学不懂凡人的话就没人知道你要说什么，即使你受了委屈也没有人会知道，而只会当你是一只畜生。”
　　小狐狸吱吱两声，重复念着畜生二字，它化出的喉骨只会说妖狐之语，凡人的词语大多是在山里听来的，说的时候也几乎是重复邵长蘅说的零星词语，除了邵长蘅会听它说话，别的人又哪里会费神去听去理解呢。
　　它尖尖的嗓音如同幼童，说出来的话语又变成了邵长蘅听不懂的语言，它有些伤心地看着邵长蘅，它并没有打翻小丫头的糕点，只是小丫头想要抚摸它时它一个轻跳避过了，但糕点却摔到了地上，可是邵长蘅却听不懂它说的话。
　　小狐狸迭声叫着，“开，开，开……”它想要开灵化形，想学会说凡人的话，那个青年看似很和蔼，并没有打骂它，可是对方的眼神却让它十分不舒服，那种感觉是陌生的，又令它不安的。它住在山里时会常常担心找不到食物，也会担心被强大的妖怪吃掉，但是这所有的担心加起来，都比不过担心邵长蘅听不懂它说的话。
　　它只是一只小小的狐妖，磕磕碰碰活了一百多年，尚且还学不会怎么在一大群妖怪中生活，就懵懵懂懂地跌到了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