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池》月云霜曙

5、第 5 章

　　第五章

　　素還真帶著鷇音子遊覽回來，感到五蓮臺的氣氛似有些壓抑，另外兩名素還真，一個在喝茶，一個望著窗外的蓮池發呆，要不是兩人裝扮不同，他都要分不清誰是誰了。

　　“時間不早了，素某略盡地主之誼，這就去準備晚飯，兩位請稍候。”他說著，將與他生活了數十年那名素還真拉起來往廚房的方向走。

　　素還真將同伴拉到廚房，做飯自然是假，他們兩個哪裡曉得做飯。果然另一人也十分不以為然地說：“你在開什麽玩笑。”

　　“人家遠道而來，你要讓人家餓肚子嗎？”

　　另一個素還真抱著胸：“你還以為他會對自己的烹飪技術有期待嗎？”

　　“你真是對吾沒有信心。”

　　“吾是太瞭解你！”

　　素還真輕哼一聲：“吾是看你心情不好所以拉你過來，怎麼，輸了棋嗎？”

　　“怎有可能，自然是贏了。”

　　“那你在不高興個什麽勁啊？”這下素還真可不明白了。

　　只見另一人抿緊了唇，眼中也浮現疑惑的神色：“吾只是……”然而只是什麽？他也說不出來，只是覺得不太高興。

　　明明不過是他的三分之一，卻一副理所當然教訓他的模樣，他望向一旁準備開始做晚飯的同伴，突然問：“若是有一天，吾有性命之危……”

　　“噗，別鬧，哪個打得過你。”

　　素還真臉上一黑，罵道：“死沒良心的，白收留你這么多年。”

　　飯菜端上桌后，四個人盯著桌上黑糊糊的東西，沒有一個動筷子。

　　“吾辟穀。”這話是那白衣的素還真說出，說完，便離了席，與他相熟的另一人見狀立刻去拉他衣服：“給點面子嘛。”也不見他如何動作，輕輕巧巧地躲開了，走到一邊去抱著胸看好戲上場。

　　欲攔住他的那名黑衣素還真見同伴已經溜走，便眨巴著一雙 大眼睛去看留下的另一個素還真：“吾親愛的另一半，這是吾親自下廚為你做的，多吃點。”

　　“咳……”一旁的鷇音子忍不住輕咳了一聲以掩飾瀉出唇邊的笑聲。

　　“素某……不餓……”

　　“不餓也嘗嘗。”

　　被人用如此期待的眼光看著，素還真本來是不會拒絕的，奈何他實在也瞭解自己沒有這方面的天賦，於是求助地似旁邊看戲的第三人看去，那人卻道：“你之分身這般殷殷切切，怎忍心讓他失望？”

　　僵硬地笑著，素還真又望向鷇音子，鷇音子伸出筷子在那黑黑的一團上戳了戳，毫不留情地道：“這么多年就吃這個過活，辛苦了。”

　　“素某辟穀多年，不妨事。”

　　“你也嘗嘗。”做出這盤“東西”的素還真期待地看著鷇音子。鷇音子哈地干笑一聲：“吾亦辟穀多年。”

　　見實在沒有人勇于嘗試，製作者也歎息了一聲：“罷了，素某放棄。”他倒也很有自知之明，直接將那黑乎乎的東西端出去倒掉。收拾完回來，只見一群人已圍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這么多年，你們就沒想過要收一個半個徒弟來照顧飲食嗎？”素還真不明白，他不收徒是怕圍繞在他身邊的江湖仇殺會牽連到其他人，可是此處如此平和，他們難道就沒有生起過這樣的想法？

　　“這個嘛……也並非沒有過，只是……”

　　話題被人打斷：“只是因為某個人實在難相處。”

　　白衣的素還真淡然地反唇相譏：“只是因為某人實在龜毛嘴巴又壞。”

　　“你說誰龜毛嘴巴壞？”

　　“誰應聲吾說誰。”

　　眼見得兩人又爭執起來，素還真頭都大了，偏偏兩人吵的內容還相當幼稚，難怪翠環山不允許外人入山。他偷偷地看了一眼鷇音子，卻見他竟然看得津津有味，察覺到素還真在看他，還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吾可以理解為，這是他們平日里不多的娛樂之一嗎？”鷇音子閑閑地道，他特意看了素還真一眼：“自己跟自己吵架，真是有創意。”

　　素還真臉上一黑：“說的好像跟你沒關係。”

　　“哼，這時候知道承認吾了？”

　　素還真不再說話。那兩人吵歸吵，看得出感情很好，生活雖平淡，卻十分愜意。這樣的情景，竟讓他生出幾分羡慕：“你愿與吾同歸平靜嗎？”

　　鷇音子沉默了一陣，道：“你我不可能回歸平靜。”

　　素還真神色黯然下來，的確，這里并不是屬於他們的時空，面前的這兩人，僅僅只屬於這里。他終究要回去，並且將其中的一人帶離這平靜，與他同墜紅塵。

　　“不忍心嗎？”鷇音子小聲地在他耳旁問：“你未免太過多情了。”

　　素還真看向他，眼神已經恢復平靜：“素某雖不忍心，當為之事卻不會退縮。這個機會，吾不會讓給你的。”

　　“是嗎？”鷇音子笑了笑，道：“做出這種決定很痛苦吧。”他伸出手撂住素還真的一把頭髮：“感情是你的負累，吾真是憐憫你。”

　　素還真拍開鷇音子的手，正要說話，發現另外兩人已經安靜下來看著他們，不由奇道：“怎麼了？”

　　那兩人竟同時答：“沒什麽。”

　　四人又彼此聊了一些各自境界的不同之處，說起來都嘖嘖稱奇，轉眼，夜已過半。見時間不早，幾人各自回屋去休息。兩位客人睡客房，走的是一道，主人房則與之相隔了一整個庭院，在五蓮臺的另一角上。只剩兩個人，鷇音子又把之前被打斷的話題撿起來說：“素還真，吾並不想與你拼個你死我活，如今這樣，不是很好嗎？”

　　這一次，素還真沒有立即反駁他，只是輕輕地嘆了一聲：“素某並非不愿與你共存，你清楚我們的分歧在哪裡。”

　　鷇音子撇了撇嘴，他自然知道。聖魔元史，素還真介意的是他體內的聖魔元史的力量。但是，他有自信能夠駕馭元史的能力，使之為他所用，素還真卻怎麼也不愿接受。歸根結底，還是素還真太過多情，有了感情的牽絆，便不愿使用更為簡單有效的方式來處理問題，是感情拖累了他。

　　他對別的人那般多情，偏偏對他——同一顆果實內的另一半——如此無情。

　　鷇音子輕輕地哼了一聲，道：“素還真，你的多情總有一天會害了你。”聽他這樣說，素還真止住了腳步，鷇音子也跟著停了下來。

　　“吾知道。”素還真道：“素某一直都很清楚。要達到同一個目標，可以有很多的路徑，簡單直接的，或是迂迴婉轉的，雖然最終結果可能相同，但不同的路徑卻會產生不一樣的後果。簡單直接的，或許會改造本可避免的犧牲，而迂迴婉轉的，又可能因過程太過複雜而導致無法掌握的變數，這些素某都明白。只是在面臨選擇時，吾無法對犧牲無動於衷，吾只能選擇能令吾安心的方法。”

　　“所以吾憐憫你。”鷇音子道，神色卻不如一往般諷刺，那張素來高傲冷淡的臉上亦現出幾分動容：“素還真……你可知道，你的多情是吾最同情你的地方，卻也是吾最羡慕你的地方。但為何你這份多情都放在別的人身上，偏偏對吾如此絕情？是不是因為，吾擁有的那些特質——那些冷漠、絕情、鐵血……都是你想要拋棄的？而吾，恰恰是你最厭惡自己的那一部份？才讓你如此否定吾？”

　　素還真看著他，他想要反駁，卻開不了口。鷇音子說的不對，他并不厭惡鷇音子，可是他說不出口，他與鷇音子的分歧或許真的有部份緣於他對另一個冷酷的自己的否認，但這并不是所有。面對鷇音子時，那種心情不是厭惡，而是是另一種難以言說的傷心——連素還真自己也說不清這份傷心因何而生，只覺得悲哀。為這樣的鷇音子而覺得悲哀，也為這樣的自己而悲哀。

　　“不要這樣看著吾。”鷇音子突然伸出手捂住素還真的眼睛：“你的眼神讓吾覺得陌生了，這不是吾所期待的眼神。”他伏身過去，嘴唇貼在素還真的頰邊：“吾想要你看著吾，你的多情只能放在吾一個人身上，而非這般悲傷的眼神……”

　　他的舌尖嘗到了苦澀的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