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昔似何汐》陆筱蝶

19、第十九章

　　“我在同你正经说话。”

　　“哎我正经着呢。”

　　月白瑾昔望着他，不语。

　　叶麟汐一点也没有感觉哪里难堪，兀自兴高采烈地望着窗外：“你看，下雨了，我最喜欢下雨天。”

　　窗外果真碎雨飞溅，丝丝细细，连绵不断的雨，忽疾时滂沱嘈嘈，忽缓时嘤咽切切，吹打时噼啪声声有力，散落时唏嘘叹叹稍缓，稍驻时又银缕霏霏，不多时天色已灰暗蒙蒙，看着这雨，听着这声，恍惚间，月白瑾昔竟已不知自己望了多久。

　　原来雨，亦是有可以蛊惑人心的力量。

　　只听得少年的声音，清清凉凉和雨闻：“月白瑾昔你知道吗？我昨夜做了一个梦。”

　　条件反射般地开口：“......是什么？”

　　少年怅然一笑：“我梦到乾炽帝死了，有一个带着黑色面具的人站在他面前，那个人手中握着我的长剑。”

　　月白瑾昔皱眉，不解：“这是何意？你究竟想说什么？”

　　叶麟汐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复又正色，“不过现在，你有两个选择，是生亦或是死。”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清楚，挑明了的，反而复杂。月白瑾昔沉思了一会，出人意料地回答：“那么，我便选择后者。”

　　叶麟汐的目光中划过一丝欣然，果然是他看中的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能容忍者，方能成大事！

　　白衣少年抬手，坐在床沿的月白瑾昔觉得自己身后似乎多了什么东西，回首，大惊：“这这这？！”

　　床上躺着一个人，那人的脸，与他自己一模一样。

　　两个月白瑾昔。

　　叶麟汐得意洋洋：“月白瑾昔中了毒，死掉了，就是这样。”

　　月白瑾昔跳了起来：“你才死掉了！”凭空弄出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这到底是什么力量？这么看着自己的脸，还真的是十分别扭。

　　“没有关系，”叶麟汐眨了眨眼睛，“我们走吧。”

　　“走？去哪？月白炽应该很快就会来查看，这个人是真的还是假的？能支撑多久？”

　　“他至少可以支撑到入葬吧，”叶麟汐打开了后窗，“我们就从这里出去，天地之大，四海皆可为家。当然，把你所有的银子都带上。”

　　月白瑾昔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宫中今日不知怎么，来来往往的宫人侍卫比平常多了很多，两人想要就这么出去，还真是不易。

　　“我们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怕什么？有我呢。小心！”

　　叶麟汐一把拉过月白瑾昔，拐角处正巧走过一队宫女。

　　“好险。”月白瑾昔站在假山里，向外张望，“现在能走了吗。”

　　叶麟汐点头。两人一路躲闪，绕到深宫后门。

　　出口就在眼前，月白瑾昔却忽然顿住了脚步，不由得蓦然回望。阴雨绵绵，湿了少年如墨长发，明亮的眸子里也染上了水汽，这一世繁华，夺走了他的娘亲，他的哥哥，他的太子之位，终有一日，他定会回来！

　　叶麟汐看着他，十分煞风景：“喂，我说，殿下你是要哭吗？”

　　“你才要哭！”

　　叶麟汐没有回话，忽的神情严肃。

　　月白瑾昔疑惑地顺着他的方向望过去，茵茵柳树之下，站立着一个女子，身着鹅黄凤服，却明显经过改剪，只一人，执伞，便已经是一片风情万种。

　　那女子遥望着两人，眉目妖娆，此刻却只余深情，纤细的指掩着微张的朱唇，目光氤氲。

　　这正是落雨皇后。

　　月白瑾昔一下子进退两难，他与这个女人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偶尔宴席上见了面，也都是礼数周全客客气气，这下私自逃出宫被她撞见，看来死多活少了。

　　而叶麟汐坦荡回望，他很庆幸昨夜自己的决定，果然，是会用得上的。

　　于是白衣少年缓步上前，在漫天蒙蒙细雨之中走向她，有风吹过，依旧是那般墨发飞舞，此时微湿，更带上了雅暗光泽，衣袂轻飘，英气逼人，绝色天姿无双，凤眼中眼波流转着温婉柔情，却又傲然如画。

　　落雨望着这一幕，心底早已腾起了惊涛骇浪，原来，原来那不是梦不是幻觉，这个少年，那晚的少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他望着她，勾唇浅笑，温软如玉：“姑娘，我们似乎见过面。”

　　落雨不知该如何作答，即便见过又能如何，她是这大月的皇后，是月白炽的女人，注定要守着这后宫母仪天下，只得惨淡一笑：“公子说笑了，怎会见过呢。只是不知公子姓名？又怎会在这宫中？”

　　....与君相见，恨晚，不知是否，亦只能徒留遗憾.......

　　“我？太子殿下的谋士罢了。只是不知姑娘是否愿意将伞一借？”

　　落雨闻言抬头，望入他的眼中，一片幽黑而不可见底的深邃，如同把花魂尽蕴在眉梢，又似把月芒尽摄在眼底，清贵无暇，淡静高雅。

　　执伞的玉手早已微微颤抖，送出：“......当然。”

　　叶麟汐接过，低眼一笑：“多谢姑娘。今日，姑娘与我并未见过面，姑娘也并未看见太子出宫，这样可好？”

　　落雨一怔，随即点头。

　　白衣少年转身，执伞仗剑，就快消失在雨幕之中，那修长的身影，不符年纪的寂寞中透出彻骨的苍凉。

　　落雨站在树下，湿了红妆，几缕发丝沾了雨水贴在桃花一般的俏脸上，雪白贝齿轻咬，终是忍不住唤道：“即便只是一面之缘，落雨一心相倾，愿一生一世追随公子，公子既是谋士，必有用人之地，落雨定无畏生死永不相弃......在所不惜。”

　　少年身形顿住，却只是微微回首，留下一个柔雅的侧脸：“......那便，以伞为约吧。”

　　月白瑾昔发现，自己完全被无视了，他才是太子啊，太子要出逃了皇后你都不管吗，但是看着看着，完全不对啊，这皇后是什么表情？！难不成，难不成......

　　所以待叶麟汐走近之后，月白瑾昔惊恐地指着他的伞，问：“你你你干了什么？”

　　叶麟汐淡然：“下雨了，借伞。”

　　月白瑾昔愣了一下：“那我们就这么走了？”他指的是他们已经被皇后发现了。

　　叶麟汐奇怪地望着他：“那不然呢？你要不要过去也打个招呼？”

　　“.......”

　　即便是雨天，大月皇城的街头，依旧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一家家各式各样的店铺鳞次栉比，酒旗花旗高高竖起，在风雨中飘摇招展，叫卖声此起彼伏。

　　无论是客栈酒楼、胭脂水粉天香国色、上好的绫罗绸缎、封喉不见血的刀枪□□、直至举世罕见的文物古玩、各色地方小吃、珍贵华丽的珠宝首饰……

　　乾炽帝在位年间，大月皇城已经变为如今纵横八方的繁华昌盛之都，其崛起发展扩大速度之快，绝对有天下商贸第一都的霸气与资本！

　　不得不承认的这一点是，乾炽帝确实是个人才。

　　并肩执伞走在街上，感受着周围欢腾的喧嚣，不由得为一张张朴实无华的笑脸所打动，他们并没有什么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但是在他们的一言一行之中却透露出一种光芒来，那是月白瑾昔从未感受过的，平凡的满足。

　　即使卑微，即使低下，却如开遍天涯的离离青草，永远自强不挠，岁岁生生不息。也许真的，只有这些为了生计和柴米油盐忙忙碌碌的平民百姓，他们才是真正历史的书写者。

　　“在想什么呢？”叶麟汐笑道，“太子殿下又多愁善感了。”

　　月白瑾昔不悦地皱眉：“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这么叫我。”

　　是了，那个太子殿下已经死了，死在了那个清冷孤独的夜晚，死在了剧毒之中，死在了所谓皇家亲情的残酷阴影之下。

　　叶麟汐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妨无妨，来日方长，又何必在意呢，走，大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忽的又想起没有酒楼愿意招待自己的事情，只好问道：“我说月白瑾昔，你在宫外没有什么住所吗？”

　　月白瑾昔摇头。

　　“那认识的人呢？”

　　想了想，还是摇头。

　　“不是吧，难不成要本大少爷陪你露宿街头？”

　　月白瑾昔瞪大了双眼：“你没有想好下一步就把我带出宫了？”

　　叶麟汐低头叹息：“唉，本公子出入尘世，无所依，我可是无双先生的第一传人呐，却还要受小人脸色。”

　　月白瑾昔咬牙切齿：“前面有一家私人客栈，虽不起眼，但那也最安全，我们先去那吧。”

　　叶麟汐望了望，这么小这么破，应该不会再管他姓甚名谁了，当下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