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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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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微妙的黑暗。
穷目至极看不到光。
但是却也不是纯然的暗，沉沉不能视物的类型。远天是熹微的殷红，与黑暗混合在一起，像是血液凝固的颜色偏又多了点通透。使人想起暴雪后的夜晚，一地皑尘从地底返照、宛如来另一个世界的光芒，似是而非的空灵。
不过，此刻，倒当真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光了。
漠漠浮尘安静的弥舞于当空，模糊了背景，以至于柔化鲜明色彩近乎凄厉的效果。大簇大簇的曼珠沙华卷曲着丝一样的花瓣，笔直的茎托起怒放的花，伶仃而妖艳，热烈张扬到肆无忌惮的地步。但却单薄，纤细如丝。承担不起任何许诺下的誓言，一如别名，薄幸花、无义草。
“我在去戒毒所的路上见过石蒜花，好多墓园里面也有。”十束多多良蹲在支路旁边一簇花丛边，看着那些开得烂漫而热烈的花，很认真的说。“一般花盘都没有开得这么大的，而且要稀疏很多。”他用手比了了一个大致的形状。“这种花其实超级好养，但是要一大片放在一起看才有效果，不太适合做盆栽。我以前有考虑过挖一点种球回去，估计按安娜酱也会很喜欢的……不过想想谁都会觉得不同意吧？不吉利是一方面，鳞茎也有毒……”
这么说着却像是有点小怨念一样，无意识的扯下一丝花瓣，绕着手指打了一个结，再撕再打结，继续撕继续打结。
简直像是碎碎念：“啊啊，这个品种的感觉真的是很棒呢，但是不能挖走养。好讨厌，摄像机也没在手边，连风景都不能照下来留念。”说着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不多时面前的一片花就被扯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杆，笔直的站着简直像是控诉。
披着白色斗篷——其实十束觉得那东西更像是他在沙发上午睡的时候披在身上的白色被单——的引魂使一直安静的站在他身后不发一言，听着他的抱怨，也没有催促。斗篷之下空空荡荡，隆起一个头部的形状却完全看不到人脸。只能从斗篷开口的方向判断出，他或者她，在注视着远处浩浩荒荒翻涌的河水。沿着河岸两边的花丛，密集到层层叠叠一朵花开到别的花瓣间的空隙里的地步。
“大概是因为有这种水源的灌溉，这花才开的这么好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十束已经站起身，与引魂使一起并肩看着远处，轻的像是叹息的语句好像要说出多么洞彻而通透的语句似的。然而内容还是没有脱离原本的园艺栽培。
他大概是故意的。引魂使偏头“看”了十束一眼，青年的语调带着笑意，从容又柔软，眼神轻快而充满好奇心——然而太轻了，那些轻松也好兴味也好，都太轻了，像是混在水里的油，略一搅动就轻飘飘的浮起来，也就盖住了水面下的一切。是否凝结成冰，无人知晓。
“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可以帮你借个花盆养它们；但是最后离开的时候，不能带走。”引魂使的声音有点奇异的僵硬和沙哑，如同许久没有开口说话的人一样。只是这样的声音倒是能够清楚的识别出来是属于女性的，很是温柔的样子。
“咦咦？”十束有点惊讶的看着她。“你的意思是，可以留在这里？”
“准确的说，是执念未了的人，都无法离开。”引魂使回答。“过桥的时候会直接掉进水里。”
“这样么？”十束低下头，刘海遮住了眼睛，若有所思的。停了一会，他问，就又是那种好奇心旺盛一般的口吻了。“那么掉进去的人会怎么样？淹死么……可是已经死了的人，是没有办法死第二次的吧？”
“不，会在水里被浸泡着，身体慢慢的损耗最后消失掉。”语气复杂的停顿。“就像……我这样。”风化销蚀，乃至连□□的形状都无以保留。
“被全部侵蚀之后，就可以从水里出来了。”
“在忘川河里浸泡的时候，被冲刷掉的不光是□□，还是未能了却的执念。当全部执念都被洗褪的时候就可从河水里离开，作为外力清洗执念的报偿，要做引魂使给新来的亡灵引路，达到对应的数量之后，才能最后过河转生。”
“这么说不过河还是不行的。”十束得出一个结论。“不去恐怕怎么都没法知道自己的心愿有没有了却吧？失败的话要留在这里给人家打工。像你说的那样，是在钻空子吧？”
“是。”引魂使承认的干脆。“找个角落躲起来，时间一长，也就能够慢慢的淡化了。”
“那和泡在水里有什么差别呢？”十束偏头眨着眼睛。
“那种……心里被一点点掏空的感觉。太痛苦，也太恐怖了。”
“这么说你是在帮我？”他异常专注认真的问，凑近了眼神笔直的望过去，柔和的色彩却像是看不到底一样。
“是。”像是咬牙回答。
“为什么？”接着到来的询问直接并且毫不迟疑，似乎只是出自旺盛的好奇心，但是问的越直白就越无法回避。
“……”
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会。“你是谁。”十束蓦地出声，抛出第三个问题。他的眼睛里潋潋着柔光，如同醇酒一样的颜色，惑人又醉人的美丽。“显然你对我心怀愧疚，你是谁？”
引魂使一震，为这无比洞彻又犀利笔直的问句，但很快就沉静下来。“你会知道的。”她哑着嗓音说。
“恩……总而言之呢，谢谢你。”然后十束就笑了起来，那个笑容一如既往的不带半分重量，也温暖到没有温度——就像是在微笑里面把所有暖意都透支，没留一点给自己，支撑到尽头就只剩下冷。
“不过，我还是决定要去走一趟的！辜负了你的心意真是抱歉。”
“……为什么？”
一直等到十束走出几步，引魂使才对着他的背影问。
竟然被听到了，十束回头，笑——眼神里没有笑意的那种笑。
“我啊……像你说的那样，确实有心愿没有了结呢。但是如果躲起来的话，只会更加遗憾的。”他抬手扶着心口，白色衬衫被血染成红色的那里。有点沉重的话题，可是说出来却那么轻，近乎轻描淡写了。
“我要见一个人。”只有这句，让人意识到，那所谓的轻，只是毫不惊动的深重与虔诚，一字一句宛如某种誓言。“在最后没见到他一面，总归是不甘心的。或许要等好多年，躲起来就一定见不到了。但是如果我在河里等着，那么总有天能看到他从上面经过吧？”
“值得？”
“没法说值不值，也根本无所谓。”十束还是笑。“只是我想而已，这就够了。”
“真是任性。”引魂使用一种复杂到没法形容的语气评价。
“任性惯了。”他满不在乎的回答。
“……”沉默，接着。“能……等一下么？”她的语调里有一些被隐藏的感情即将暴露的征兆，尽管极力掩藏，但是情绪依然不够平静。
“就算你做决定了，也不差这一会。”她尽力平淡的说，“能对我说说你这些年的事情么，或许我能帮到你，还有，他……是谁？”
“诶？”十束一怔，接着又慢慢笑开了去，有一种温柔在眼底弥散开来，异乎寻常的柔软。“你也会好奇啊……”
“是。”她说，“用不了多长的时间，有人经过也不会错过去。不行么？”
“好像没有理由拒绝了一样呢。”十束慢慢的说。接着又摆摆手，“不不，我没有拒绝的意思，我很乐意的。只是一时问起来，不知道从哪里说起的样子。”
“从最后？”引魂使提议。“说起来，你才……二十二岁吧？这么年轻就死去了，没有遗憾么？”
“意外的没有呢~”十束回答的好像很开心，“其实我知道早晚会有这样的一天了，有人和我讲过，说要是我继续留在他身边会死的。可是只要每分每秒都过得很开心，就算是立刻死去也完全无所谓啊……离开了才是遗憾的，就算活着也没法弥补。因为啊……这世界上让人能够执着的东西，遇到就已经很幸运了；否则，生命也是空空荡荡的呢。”
“所以，到现在你也还是想要见他一面？”
“说起来我不知道。或许已经没有遗憾了，见面只是附带的小小心愿而已——不过我不知道，因为我没过河所以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掉到水里去。”
“值得吗？”她又问了一遍，语气简直像痛惜一样。
这次十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这个问题毫无意义。“既然你问了那我就从头说？初二时……”
“能更早一点么。”那边却打断了，语气有点犹豫，“从……你能记住的时候开始？”
“你还真是对我挺在意的啊。”
“性格……很特别。”她慢慢的说，“我以前从来都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人。”
十束失笑。
“好吧，从记事起。大概你想知道的是那些‘不一样’的事情？三岁的时候吧，我记不太清理由了，我就从亲生父母身边离开了，在别人眼中来看，应该是我被抛弃了的样子。”
“别人眼中？”有点生硬的疑问。“那你呢？”
“我？”摊摊手，“我没所谓的。”
“后来我被一对夫妻收养了。养父他很喜欢赌博，然后整个家也因为这个乱七八糟的，后来养母没法忍受就离家出走了。不过，怎么说呢，老爷子他为人还是挺有趣的，大概就是找不到什么能够认真的东西吧，所以活得特别空特别颓废，只能用那种方式来找刺激了。”
“那，不是会生活的很艰难？”
“那些时候过的怎么样，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吧？说辛苦大概会有点，不过还好啦，在城市里探索什么也挺有趣。再说都是没有多么重要的事情啦。然后呢，就是我刚才说的被你打断的那里啦~
“初二的时候遇到了那个人。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这个人一定是王。可以站在世界的顶点，让人顶礼膜拜的那种。
“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