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芊君子》舍予兰

11、第十一章

　　【十一】
　　“你是怎么知道我被龙奕带到那里去的？”

　　魏君子怔怔地坐在病床上，对姚谦芊的询问置若罔闻，思维还停留在跳车那一瞬间身体里忽然注入的那股强大的力量。

　　虽然人在绝境时体内的潜能往往会被激发数倍，但也不可能在身体失衡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凭单手就把姚谦芊带离车座吧？

　　“你是怎么知道我被龙奕带到那里去的？”姚谦芊疑惑地看着他，提高音量，想起他跟龙奕之间的对话，又补充道，“你认识他？”

　　魏君子这才回过神来，看她一眼，沉吟着不开口。

　　如果他跟她解释自己和龙奕的关系，他心底的秘密和不愿面对的过去就要再次暴露在阳光下。而他又从来不撒谎，编不出瞎话来骗她。

　　姚谦芊很识趣，没有继续追问。她安静地退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她认识的魏君子仿若一池清水，心底没有半点俗世牵绊，如今这清池上却笼罩着朦胧的烟雾，叫人看不真切。原来他波澜不惊的外表下，也藏有不可说的厚重秘密。

　　换句话说，能和凌虎帮扯上关系，魏君子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思至此，姚谦芊的坐姿下意识紧张起来，眼底有本能的戒备。不管他的背景是黑还是白，以后她都不能像前几次那样，毫无防备地完全依赖他。相识至今，他对她无端端地好，总是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及时出现，这样的巧合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可是看到他脸上身上的淤青和擦伤，她的心又忍不住一阵阵地发软。她对他的感情，似乎已经在潜移默化间变了味道。

　　魏君子在她审视的目光下略觉尴尬，让她先回去，自己又在病房里坐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出去。
　　下楼经过取药处，魏君子愣了一下。

　　站在取药口的黑衣男子也看到了他，朝他微微俯身，喊一声：“少爷。”看到他一身的伤，连忙上下查看，担忧道：“少爷，你怎么受伤了？”

　　这是凌虎帮的管家德叔，看着魏君子长大，对儿时的他很是宠爱。自从魏君子离开凌虎帮，他们偶尔才能见一次，最近一次见面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德叔看上去苍老了些，脸上的气色不如以往年轻。

　　“只是小擦伤。德叔，你身子不舒服？”魏君子关切地看着他。

　　“不是我，是虎哥。他本来坐在院子里下棋，忽然觉得身体不适，刚刚做了检查，车子就在外面，等我取了药，你和我一起去看看虎哥吧。”

　　魏君子眼底一冷，却还是蹙眉问道：“他……怎么了？”

　　“年纪大了，身体到处都有毛病，一直在吃药调理。”德叔顿了一下，眼底浮上期待恳求的神色，“少爷，德叔知道你的心思，所以德叔一直都很本分地做自己的事，从来不会打扰少爷。但是这几年虎哥的身子骨大不如前，管理帮会都有些力不从心。为了这帮兄弟的将来，他忧虑缠身，吃再多的药也没什么效果。少爷，我不奢望你回来帮虎哥，但至少请你念在父子一场的份上，抽空看看他。他很想念你。”

　　魏君子心头滚过一丝酸楚，眼眶发烫，别过脸去，轻轻闭上眼睛，把眼角些微的泪水憋回去。心软不过一瞬间，想起母亲，他重又恢复到淡漠无情的样子，淡淡地说：“我知道了。”

　　德叔取了药，见他并没有随他一起出去见魏金虎的意思，深深叹口气，自己一个人向外走去。

　　魏君子默默目送他的背影，深如大海的眸子里泛起些微流转的光波，无数情绪在眼底交换来去，终于开口说道：“天凌最近流动资金调动频繁，到龙奕那里查查帐吧。”

　　他在确认龙奕是否真的购买了那几家用来威胁姚谦芊的餐饮店铺时，无意间得知，D市最近悄无声息地滋生了许多地下赌场和娱乐机构，都是由龙奕全资创建或是大笔资金入股。

　　魏金虎五年前宣布金盆洗手后，对凌虎帮管辖范围内的夜场进行了清理，下令帮中成员不许再动此类生意的脑筋，违者严惩。D市的治安状况因此有了很大的改观。他虽然仇恨魏金虎，却也不得不佩服他说到做到的个性。五年来，凌虎帮安分守己，除了小打小闹，没出过什么大乱子。

　　最近一段时间，魏金虎退居二线，将帮中事务慢慢交由义子龙奕接管。龙奕表面功夫做得很好，背地里却把魏金虎停掉的生意迅速重建。

　　魏金虎看人看走眼，他原本打算一直冷眼旁观，如今听到德叔一番话，心中竟然不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出言提醒。

　　德叔愣了一下，转过头来看他，嘴角慢慢浮上笑意，再往前走，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车子轻微震颤，魏金虎假寐的双眼微微睁开，看到刚上车的德叔一脸欣喜的样子，微微蹙眉，说：“阿德，取个药怎么这么久？”

　　德叔把身子转向车后座，把下巴抵在车座上，眼角的笑意还没有褪去。

　　“虎哥，少爷很关心你。”

　　花白的浓眉一下子紧皱，魏金虎因为身体不适而略有灰滞的眼睛刷地亮起来，脸色变得很不好看：“阿德，你什么时候也和底下那些小子一样，学会用瞎话来哄我开心了？”

　　“不不，虎哥，我说的是真的。少爷让我转告你，天凌最近资金周转不正常。如果他不关心你，怎么可能关注天凌的经营状况，又怎么会特意提醒你呢？”

　　魏金虎愣了一下，靠在车座上的身体坐正了，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少爷现在就在医院大厅。”德叔朝医院入口看一眼。

　　魏金虎刚松开的眉头立刻又收紧了，急切地问：“他到医院来做什么？他生病了？”

　　“他没事，有些小擦伤，已经上药处理过了。”

　　魏金虎松一口气，忽然又脸色黑沉，沉声道：“他就在这里，竟也不肯出来见我，你还说他关心我！”
　　“虎哥，少爷肯主动低头开口提醒你注意公司的状况，这已经是很大的改变了。你再给他一些时间，早晚有一天，他会明白的。”德叔连忙安慰道。

　　魏金虎深深叹息，垂头沉默片刻，道：“罢了！走吧。”

　　姚谦芊从医院打车回家，途径魏君子诊所所在的大厦，看到文沛站在路边，正为打不到车而焦急。

　　她让司机把车停下，摇下车窗对文沛说：“你是魏医生的助手文沛吧？你要去哪？”

　　“回家。哦，我家住在中昌街。姚小姐，看你的方向，好像不顺路呢。”文沛笑着说，年轻的脸上洋溢着清新的美丽。

　　“没关系，都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站在路边太危险了。来，上车吧。”

　　文沛不好意思拒绝她亲切热情的招呼，一边道谢，一边打开车门坐了进来。

　　“你怎么会这么晚才下班？魏医生不是早就离开诊所了吗？”

　　文沛愣了一下，疑惑道：“姚小姐，你怎么知道……”

　　姚谦芊笑了笑，不想解释那么多：“就……打了个照面。”

　　“哦，是这样的，魏医生明明跟我说他有个病例要研究，让我准备好等他。可是他下午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手机也打不通。他平时很严谨，取消既定的安排从来不会不事先打招呼，更不可能忘记自己要做的事情。所以我一直在诊所等他到现在。可能这一次他真的忘了。”文沛声音软软的很温柔，说这番话的时候，眼里既有仰慕又有担忧，还有淡淡的失落。

　　姚谦芊微微一笑。小女生的心事，一眼便看穿了。蓦地，她心里一动，顺着文沛的话试探道：“你很了解魏医生哦？”

　　文沛微微怔了一下，轻轻垂下眼睫，白皙的脸颊染上两朵绯红，小声说：“也、也没有啦，只是我作为他的助手，总要多关注一些细节，才能更好地配合他工作啊。”

　　“他人很好吧？”姚谦芊把语气放得更柔，像是姐姐在试探妹妹心底的小秘密。

　　“嗯。我从来没见过魏医生这么淡泊名利的人。他看上去有些冷漠，其实特别善良。我跟了他三年，光是免费接受他治疗的病人名录就有三大本那么厚。他还经常匿名捐钱给需要帮助的病人。他对所有人都很温和，我从没见他发过脾气。”说起魏君子的好，文沛的眼睛散发出光彩，一说就停不下来。

　　“那他的家人一定和他一样，让人觉得亲切吧？”

　　“不知道，我从没见过他的家人。不过我想一定像你说的那样。”文沛说着，嘴角绽开甜蜜的笑容，似乎是在幻想着什么。

　　姚谦芊扭头看向窗外，路旁的香樟树在夜幕里快速往后掠去，很快湮没在谜一样无边的黑暗里。
　　如此看来，她怀疑魏君子并非善类，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他们刚刚一起经历过生死，他豁出命去救了她不是吗？或许他和凌虎帮的关系恰恰是正与邪的对立，跟龙奕打过交道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