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载烟花焚成灰》柚子柚子

8、兄弟，是潜在的敌人

　　江守言处理完他出差期间积压的大小事宜，窗外已是繁星满天，华灯初上。这岂止是人们常说的朝九晚五，自己晚八，晚九，甚至晚十一，十二点才回家都有可能。他舒展了一下疲惫的筋骨，猛然记起他刚才在电梯口遇到了沈筠乔，当时他被那么多人簇拥着，来不及跟她打一声招呼就让她悄然溜走了。也不知道她新来公司是否习惯，明天中午约她一起吃个饭吧。
　　回到家里，照例只有母亲一个在，父亲有着无休止的各类应酬。哥哥早已搬出去独自住了。
　　江守言不是不期盼像哥哥一样拥有自己独立的生活空间，不受父母束缚，但是母亲毫不犹豫地否定了他的想法：“你住在家里，能多跟你爸亲近一些，父子多联络一下感情，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有什么好联络感情的呢？江守言心里不情愿地嘀咕着。父亲应酬多，他自己也极为忙碌，父子俩原本一天到晚下来见面的时间并不多。退一步说，自己即使住到外面去了，周末也是可以回家陪陪父母的。
　　但这些想法他只是放在心里没有说出来，他了解母亲的心思：他住在家里，跟父亲见面的机会会比哥哥多很出许多来，他也有更多的机会去争取赢得更多父亲的事业版图。
　　他原本无所谓兄弟两个人孰优孰劣，谁拿到的比谁多多少。他已经比自己那些出身普通家庭，完完全全要考自己打拼的同学们幸运太多，父亲挣得的这份家业，给他，他不拒，不给，他也不怨。
　　只是母亲经历的比他更多，也没有存着他这份淡薄心思。在他毕业进入悦兴工作以后，母亲就常常给他讲述一些陈年旧事。断断续续地，他才知道。父亲当年的事业发展，是离不开他第一个妻子的父亲，当时一位市里高官的提携的。后来父亲的妻子早逝，岳父担心他的续弦倘若出于大富大贵之家，再生下孩子，就会苛待自己的亲外孙，于是要求父亲只能再娶平民家的女儿，承诺会继续扶持父亲的事业。
　　母亲告诉江守言，她刚进江家门的时候，是彻彻底底存着要把他的哥哥江立行当做亲生儿子那样照顾呵护的念头的。谁知道那个孩子虽然只有几岁，但是心思却不像一般的小孩那些单纯。常常从角落里忽然跳出来狠狠地拍打她一下，然后带着一脸无邪的笑容说：“阿姨我逗你玩。”，或者在她做饭时悄无声息闯进厨房把盘子碗打碎，再冲出去说自己被烟呛着眯了眼睛。但他只要在父亲面前，就是一脸单纯乖巧的样子，甚至会主动给爸爸递拖鞋捶腿。
　　所以这些事情母亲从来都只能咽在肚子里。在这个家里她算什么呢？这个孩子的外公是江家的靠山，所以谁也不能奈何得了他。她只能每天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怀孕之后，央求父亲找了个保姆照顾她，本来考虑有外人在，情况多多少少能转好一些。谁知道这个孩子心里潜藏的那份狠毒，远远出乎她的意料。
　　“是不是就是我小时候看的电视剧里面演的那一套，偷偷推下楼啊，绊着摔一跤啊之类的。”母亲讲到这里的时候，江守言曾经这样问她。
　　“你哥哥比那些电视里的人聪明多了。那样做还是会落人口实的。”母亲说，“他要的，是慢慢折腾你。”母亲刚刚怀孕的时候不能闻油烟味，江立行就天天要吃炸鱼炸虾，外面买的不吃，别人做的不吃，一定要吃她做的，看着那个小男孩冲着自己甜甜的笑：“阿姨做的饭我最喜欢吃了。”再看看旁边一脸宠溺的丈夫，你能说个“不”字吗？于是她只好用毛巾捂着鼻子，做好了菜之后再冲到马桶边呼啦啦的吐。江立行开始天天把小朋友们带到家里来玩，一群孩子在乱蹦乱跳，拼命大叫，整个屋子里都回荡着震耳欲聋的尖叫声。他们还把玩具丢的到处都是。她走路时要万分小心，留神不要踩到什么东西摔跤。她曾经怯生生地问过江立行：“能不能和小朋友出去玩。”，他笑的一脸灿烂：“阿姨不行啊。外面玩会把玩具弄脏的！”
　　“于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流产了。”
　　“啊！”,江守言忍不住一声惊呼。他不知道自己还曾经有过一个没有出世的哥哥或者姐姐。
　　“那我……”
　　“我怀你的时候，坚持要回娘家呆着。你爸爸一开始不同意，因为我的娘家很远，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车，但我就是拼了命的要回去。当时我说了狠话，告诉你爸爸，如果他不送我,我就自己跑回去。我不能再拿一个我的孩子去冒险了！你爸爸可能从来没有看到我在一件事件上如此倔强吧，就勉强同意了。生下来你之后，我也不敢马上回去，担心你还小，我没有办法完全保护你不受到突如其来的伤害，就又找借口拖了一年才带你回去。谢天谢地，江立行对你还算可以。可能因为你们有天然的血缘关系吧，毕竟你和他是同一个父亲。”
　　那天江守言辗转反侧，一夜未眠。从小，他就懵懵懂懂地知道自己的妈妈不是哥哥的妈妈，他的哥哥还有一个外公。他和哥哥的关系不算非常疏远，但总像是隔了重重障碍，并没有他所见到的其他兄弟一样亲密无间。哥哥没有上大学，很早就跟父亲在社会上闯荡。而自己从小读书成绩还算不错，一路按部就班地上了本市最好的中学和本省最好的大学。他们兄弟俩的脾气，个性，习惯都是南辕北辙。他所能想到的事情，也就仅此而已。他知道哥哥不喜欢自己也进入悦兴，这也是正常的，谁都不希望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分走一块。母亲这番话却让他大为震惊：哥哥对母亲的怨恨和从小表现出来的心机，能够深沉到这样的地步。
　　如果母亲说这番话的目的是想让他打起精神来，不再坐视不理哥哥的步步进攻，认认真真地考虑自己在悦兴集团中的位置，为自己筹谋前景，那么这个目的已经基本上达到一大半。
　　江守言出差回来的第二天中午，原本和沈筠乔约了吃饭，结果临时下午有一个会塞了进来。时间有限，他只好和沈筠乔改在他的办公室吃外卖。
　　沈筠乔丝毫不介意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动。她说：“如果外卖很好吃的话，我也会很开心。”
　　她还是那么馋，江守言故意逗她：“那要是不好吃呢？”
　　“不会的，我相信像你这种讲究生活品质的人，不会吃不好吃的外卖。”沈筠乔没有上当。
　　“哈哈，你反而将了我一军！”江守言笑着问她：“怎么样，来这里还习惯吗？”
　　“挺好的。正好顺便跟江总经理谈谈工作，你别嫌我讲的事情小了讨你烦。”沈筠乔告诉了她昨天跟广告公司的不愉快和对方向曾永青的告状，以及曾永青所表现出来的态度。
　　“这家公司怎么能这个样子。一开始用他们是因为他们也承接集团核心业务的很多广告单子，跟悦兴合作了好几年。曾永青每次向我汇报工作的时候，都反馈说这家公司还不错。所以就一直在用，也没有换过。”
　　“用这家公司是曾永青建议的么？”沈筠乔追问。
　　“对，曾永青是从集团的房地产业务调动过来的，也就一道把他之前合作过的一些业务关系带过来了。”江守言知道沈筠乔在暗示些什么。
　　“难怪昨天曾永青叫我过去的时候我还有些纳闷。我的直接上司是策划部的韩衍，对方即使要告状也要跟韩衍打一声招呼。为什么这么一件不算大的事情，广告公司要直接找到曾永青？现在我有些明白了。韩衍在与这家广告公司的合作上，没有什么大的决策权。决策权都被曾永青拿走了。”沈筠乔总结道，她是一个非常善于举一反三的人。
　　“江守言，有些话我能不能直接对你说？”她又犹豫着补充了一句。
　　“当然。你拿的薪水并不是一个策划能拿到的薪水，所以你所要关心的留意的事情当然也不仅限于一个策划。今后一直都是。”江守言直截了当的回答。
　　“哗，好直接。那我直说，我现在有些怀疑曾永青有意维护这家广告公司。但仅凭这件事情我无法肯定。我会继续观察。当然，一切以维护公司利益为先。我的首要工作，是把这次的促销计划做好，为公司提升销售业绩。”
　　江守言心中暗喜,他庆幸自己当机立断邀请沈筠乔来公司是一个如此英明的决策，她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已经迅速进入了角色，专注地收集每一块有助于让她深入了解现状的信息碎片。
　　沈筠乔却笑眯眯地称赞起他来：“江守言，你现状跟大学时候很不一样。不过我很欣赏你的改变。你少了优柔寡断，少了一些怯懦，多了几分对事情的洞察力。”
　　“你的夸奖我笑纳了。你也跟大学时候不一样了。”江守言回应道，“以前的你让人感觉总是绷的紧紧的，现在你终于松弛下来了。更从容和自在了。”
　　“我们都跟以前不太一样了。”沈筠乔一边扒拉饭一边说：“我就说你要的外卖不会不好吃吧。还有纯正的广式煲汤呢。”
　　沈筠乔自然不会知道，江守言平日里忙碌时，午餐吃的极为简单，常常是小秘书随意订一家外卖了事。这天他们吃的粤菜，是江守言特意打电话给一家相熟酒楼的老板，让对方破例送来的。他别无所求，只是希冀能与沈筠乔心满意足地吃一顿没有人打扰的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