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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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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了那句话,吃惊之后还会又更吃惊的事儿,原来我这个亲爹便是姓林,而这个林府正是虞城富甲一方的那个林府,正是那位少爷所生长了二十年的林府,我生平第一次吃惊吃的那样彻底。
此后,我便在这个林府生活了下去,锦衣玉食那是固然,爹的疼爱有加也是自然,另我惊喜的是,这里也有一大片的番萝花,正植于翠羽轩,那个少爷最爱呆的书房前。
来到林府后,我第一次问起他便是我看到这片番萝花后,我问我随行的侍女:“少爷去了边关多久了?”
“已有一年有余了吧。”
“可有向家里来过书信?”
“没有,只从宫里来过消息,说是边关战事吃紧,并未有空在意旁他之事。”
我那时才发现,我不能问他的事,一直以来,我都是靠的听闻,而如今,一旦我问了,竟会就此深陷,变得越发贪婪,渴望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
于是,有一天,我问爹:“爹,我那哥哥是不是很出色?”
爹爹捋了把胡子说:“你说的是茗轩?”
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自第一次听闻他的事起已然十四五年过去了,我竟是头一回晓得他的名字。
林茗轩。
爹爹继续说道:“其实,茗轩是我的养子,某一日于郊外一片长的特别艳丽的番萝花丛中捡到他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点,他从小便特别爱这个花,在书房门前种了一大片,”说到这儿,他笑了笑:“茗轩是个聪明的好孩子,从小到大就不太爱说话,情绪也不会有个大动,而做起事来,就像拼了命一般,而且一定会成功,”他又叹了口气:“就好似,只要他往前冲的越快,就越能达到他的目的,而他的目的是什么,却没有人晓得,我也就当他是不想负了我的养育之恩罢。”
原来,他是这样一个人,而且,他不是我的哥哥,我的心情再次复杂了起来。
后来,有一日晴好,我在偌大的府中闲逛,拐进了一座别致又寂静的院子,院子里头有一名女子,生得艳若桃李,闭月羞花,不知为何,我第一直觉便知她是谁了。
一番认识后,她果真是他的妻文若公主,谈吐间可以看出,虽在成亲之前,她与他并未见过一面,而后的一年里,她竟出奇般地爱上了他,这个陌生人。
“我向父皇也排斥过这门亲事,而我现今庆幸地是,我当时并没有以死相逼,否则父皇一定会答应我取消这门亲事的。”她是这么说的。
我很惊讶,小心问她:“你们那一年里,应当过的很美满吧?”
她只笑了笑,笑中又有些苦涩和无奈:“美满倒算不上,相敬如宾倒是真,我一直在想,他时常望着翠羽轩门前的那一簇簇的番萝花出神到底在想什么,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他对花或许对我要上心的多,”她又苦笑了下:“漠然如他,冷冽如他,坚毅如他,温柔如他,神秘如他,莫说一年,即便再给我十年二十年或是一辈子,我想,我想我还是看不透他吧。”
我的心情莫名有些沉重,我问: “即便如此,你为什么还会选择爱上他?”
她闭了闭眼,吐字如兰:“ 因为...我一定会爱上他。”
我那时,心情前所未有的复杂,而比较清晰的一种情感是,希望他能尽早凯旋而归,与他的妻子重聚,而且这个希望很强烈。
如今我已二十年华,爹爹也不逼着我嫁人,而他已出征两年未归。
在林府的这两年里,我了解到了许多在外不可能听说的关于他的事,这一点,是我来之前没有料到的,而且我很满足,而唯一的愿望便是,能够见上他一面,所以,我和这里所有人一样,在等着他回来。
而我私心里总有那么一个遗憾,是我这辈子也无法完成的愿望。
又是一年,边关终于传来捷报,我料想的是对的,他这样一个出色的人,战场一定难不倒他。
可是,同一时间传来的,竟还有一个消息——他的死讯!
直到边关将士回来的消息传来,我都没有像府里的人一样痛哭流涕,我一滴泪也没有流下,我以为自己麻木了太久的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变得冷血无情了,在听到他们说,他在最后一场极为惨烈的战争中,冲锋在前,奋勇杀敌,最后竟落了个尸骨无寻,费了十天也没能找到,我依旧没有哭。
人们常说,缘分,缘分,有些人有缘有份,有些人却有缘无分,我经常好奇,我与他之间究竟算是什么?
我以为,五岁那年起,我能听到他的消息,那便是我与他之间的缘,而这个缘建立在一眼未见的前提下长达了十六年之久,如今,他到死,也不肯留一面给我见上一见,我甚至有半刻的怨恨他。
我怀疑过,我们之间的缘,是不是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可我又想,至少,我与他都喜欢番萝花,单单这一点,我们之间就算是有缘的罢。
林府办丧事那天晚上,我去往翠羽轩门前,摘了根枯枝,因为番萝花的花季早已过去,便不可能摘得一朵好看的番萝花,可是我就是想要摘一朵,即便只是枯枝一根,我想他还是会觉得欢喜的。
我携着那根枯枝,来到了早已空无一人的灵堂,翻开了摆满他衣冠的棺木,将这根枯枝安好地摆了进去,那一刻,我竟然开始流泪了,先是哽咽,而后抽泣,最后便毫无顾忌地嚎啕大哭了起来,我满腔的悲伤,却不知是为何。
为何他死了,我要哭?为何我见不到他,我要哭?
在看到那根摆在他衣冠上的枯枝竟再一次奇迹般地开花之际,我没有半分惊愕,却哭得最是厉害,脑中那时在慢慢长开的东西也越发的鲜明起来。
那夜,我回自己房时,经过了翠羽轩,我发现,那儿的一片番萝花全都开了,开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妖艳,花盏大的像是花灯一般。
我看了,笑了。
后一日出殡,我没有再哭过,不知是不是那天夜里把眼泪全都哭完了。
现今,他已死了一年,我没有再从哪里听说有关他的一点消息,作为一个曾是传奇的他,如今便随着入土而烟消云散,不久过后,便没有人再记得他,而我却会记着,继续追寻他的踪迹。
我会成天呆在翠羽轩,看他看过的所有书,帮他料理没人料理的番萝花,所以它开得还是很漂亮。
他的第一年忌日,我因为染了病,所以,没能跟着去他的坟前,本想差人替我送上一朵番萝花,却又想到,他死的时候,花期早已经过了,所以,何来的番萝花去祭奠他,我笑了笑,还是算了吧。
他的第二年忌日,我的病开始严重起来,我还是没能去到他的坟前祭上一杯酒,但是我一如既往地在翠羽轩追溯着他的过去,希望有一天,能找到在我脑海里,心里已经渐渐清晰起来的东西。
第三年他的忌日,我还依旧处于病期,大夫告诉爹我已经没的救了,爹爹哭了好久,我安慰了他一番,让他别耽误了给哥哥上坟,爹爹听了我的话,去了他坟上,而其实,这一天,我出奇地觉得很精神,遂在他们走了之后,好好地梳洗打扮了一番,我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想要去看看他。
我穿了件红衣,一如番萝花般红艳的颜色,我没有番萝花送给他,只是希望他看到这个颜色也可以开心一些。
凭着曾经爹爹告诉我所在地的记忆,我来到了他的坟前,那时,我很合心意地发现,自己和他们错开了,他们早已走光,坟前只余几盆丰盛祭品和烧的差不多的香烛纸钱。
今日风似乎格外的大,吹起了地上的冥钱,飘得漫天都是,尽显沧桑和凄凉。
我信步靠近他的坟茔,矮身坐了下来,我抬手抚上他的墓碑,凉凉的。
我笑道:“初次相见,久仰久仰。”
沉默良久,我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是傻傻地对着墓碑笑,就像是对着他微笑一般,觉得笑的有些累了,不就便渐渐睡了过去。
当我再次醒来时,我竟浮在了半空,放眼下去,我看到一座坟茔,旁边靠坐着一名红衣女子,妖艳如花,而那自身下蔓延了整个山坡的番萝花,竟开得那般生动美丽,就像是用尽了一生力气却只能开这一次罢了。
而那个一直在心里,在脑海里渐渐清晰,渐渐蔓延的东西已经深深刻刻地出现在了那里,似乎这一辈子追求的到底是什么,我终于开始明白了。
后来,我依旧一身如火红衣,独自踏上了往生路,路旁有大片大片的彼岸花,红的竟像极了番萝花,却又不是番萝花。
我一路走来,看到了前世种种,今生蹉跎,流了泪也叹了气,终于来到了奈何桥边。
我驻足,极目之处,看到了三生石,三生石旁有一颀长身影伫立,一袭玄色长袍,一头墨发及腰,回头望来,堪堪一笑,温柔而亲切,悲伤而欣慰。
那一笑,满腔的凄苦终于释放了出来,我再一次情不自禁地落了泪。
是的,我认识他,我一直都认识他。
我不住地落着泪,看着他,他终于抬步而来,笑着走来。
终于,近了,他在我咫尺之处停了下来,抬手拭去了我的泪,我竟奇迹般的不哭了。
他伸出一只手牵住了我的手,盈盈的笑意,那样耀眼的光芒,似乎能驱散整个地界的阴暗。
他笑着对我说:“终于,我等到你了...”
他的另一只手从背后伸到了我面前,那是一朵我几生几世都不可能见到的,最妖艳,最盛放的一朵番萝花。
我看着他,终于笑了。
原来,缘分就是无论相隔多远,两人终能相遇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