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我忘记》警察先生

11、断点

　　沈观潮坐着读一本书，浴室那头传来叶家安的歌声，隔着门板也能听得很清楚。歌喉并不怎样，情绪却很高昂，很开心似的。
　　从吃饭到归家，叶家安一直开心没停。他一笑眼睛就弯起来，唇角漾出两道漂亮的纹路，浅浅细细的，让他看起来更朝气。

　　水声静止时，沈观潮合上书，起身走去厨房，从冰箱中取出牛奶，用微波热了以后搁到桌上。叶家安一出浴室就径直过来喝干满满一杯，舔舔嘴唇说谢啦。
　　青草浴液的味道从他身上散开到沈观潮呼吸的空气里，这个香味沈观潮太熟悉，以前他也用同款的洗发水，因为韵茹喜欢。

　　沈观潮看一眼挂钟，对叶家安说“明天要赶早戏，叶先生。”
　　“我不困。”叶家安说，“你在看什么书，别看了，跟我聊天。”
　　沈观潮淡淡地说，“书名叫基督山伯爵，是老掉牙的书了，你想聊什么？”
　　“随便。”

　　世界上从没哪个话题叫“随便”，也不会有能够轻易应付的“随便”。
　　沈观潮想了想，说，“你大哥的画很优秀，我看到他画的你，他说这是他第一次画人。”
　　叶家安“哦”了一声，略微低下头，看不清楚表情。
　　沈观潮又说，“时间不早了，叶先生。”
　　“又来了。”叶家安扯了扯嘴角，凑近点对沈观潮说，“你这人还不赖，就是废话太多。”

　　墙顶的灯光打到他脸上，给他麦色的皮肤添上点亮度。他懒洋洋地站起身，拖着步子晃回卧室。
　　沈观潮冷淡地投去一眼，夜很静了，叶家安很快就会跟夜色一样沉静了。
　　沈观潮等了一会，关上灯，走进叶家安的卧室。
　　叶家安睡熟了，眼睛没有闭全，开了条小缝，呼吸均匀，面容安宁。

　　沈观潮在床边坐下，探向叶家安熟睡的脸，用低哑的嗓音告诉他，更像是告诉这无尽的夜色：
　　你睡着了，你明天还会醒，我太太睡着了，却永远不会再醒了。
　　叶家安，这笔债你一定要还！

　　***
　　叶家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沈观潮和闹钟都没能叫醒他。Tina亲自过来骂人，叶家安一脸迷迷瞪瞪，眼神在经纪人跟助理之间游曳，神智仍然陷在雾中。
　　一杯扑面的冰水加Tina的摔门而去，他这才意识到出了大事。导演稍后也来电话恨铁不成钢，说一直以为他是很敬业的，没想到居然会因为懒觉而误了早戏跟新闻发表会。

　　叶家安一头冷汗，误了早戏也就算了，新闻发表会是投资方跟电视台高层办的，缺席就是下他们面子，下一众媒体的面子。
　　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干这种蠢事……

　　“发布会几点结束的？”叶家安问沈观潮。
　　“一点。”沈观潮说，“你睡到两点十分，我怎么也叫不醒你。”
　　叶家安愣了一下，接着点点头，慢吞吞地坐进沙发，一声不吭。
　　片刻，起身骂句脏话，看着沈观潮强颜欢笑，“我连李渔的面子都敢下了，狗仔跟高管又算什么。”
　　沈观潮简直无言以对了，问“你打算怎么办”。
　　叶家安摇摇头，真正一副大无畏的样子，“随便吧。大不了被雪藏一阵子。”

　　又是“随便”，他叶家安的世界大概全是由“随便”所组成的。沈观潮冷眼注视，说，“你怎么就能这样轻描淡写，万一不是一阵子而是一辈子的话，你该怎么办呢？”

　　“一辈子就一辈子吧，又不是我能掌控的。”叶家安耸耸肩膀，“沈观潮，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我命由天不由我’。”
　　“听过。”沈观潮说，“但我以为应该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叶家安翻了翻眼睛，“随便什么都好，命不命的，谁又能真正弄明白。”

　　两个人第一次说这么多话，虽然有些不着边际，但总比相顾无言强。
　　叶家安的个性正是这样，前一秒郁闷，后一秒就巨爽，说好听点叫泰然，其实就是没心肝。
　　沈观潮算明白了，这人比自己预想的更容易对付。
　　叶家安大概也有了某种类似的发现，他咧开嘴面向沈观潮：
　　“以前还以为你爱扮深沉装自闭，现在发现你也挺多话的。”
　　“话多话少不是重点。”沈观潮直视叶家安的眼睛，“现在的重点是，你误了拍戏又没去新闻发布会。”

　　叶家安的表情并没什么改变，不见担心也不见害怕。他拉长嘴角，胸有成竹地告诉沈观潮：
　　“怕什么，反正还有叶家鸣。”

　　***
　　或许是吉人自有天相，叶家安的娄子很快就搞定了。他照样大摇大摆出入片场，连Tina都怕了他，好言好语哄着，私底下问他“你大哥跟穆珂很熟吗”。
　　穆珂是穆琴的爹，做地产的，据说黑白两道都吃得开。
　　叶家安心里清楚，这次的“危机”能够轻易化解，全靠了自己那个准大嫂。
　　她也够衰。叶家安想，要照顾个自理白痴不说，还要顺带帮小叔子擦屁股。

　　作为报答，叶家安请穆琴吃饭。为表诚意，他选了间价格贵到离谱的店，又是靠窗的好位置。
　　远远地看到穆琴优雅的身姿，叶家鸣当然会陪同，两个人好像出席舞会那样，一个挽着另一个的手。
　　叶家安当即不受控制地大笑起来。当然，他很快止住笑，并且绝不会告诉他们他干嘛要笑。

　　叶家鸣和穆琴并肩坐，沈观潮挨着叶家安坐，四个人面对面。穆琴的视线与沈观潮的交汇，叶家鸣看着叶家安。四人吃着手边相同的例餐，穆琴吃相文雅，过程中都没留下半点食物的痕迹。叶家鸣看着叶家安，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怎么就能睡过头了呢？”
　　叶家安不接口，只顾低头消灭盘中的食物。
　　偏偏穆琴也来凑热闹，语气同叶家鸣如出一辙，“家安，你不小了，总不能什么事都指望你大哥吧。”
　　叶家安手中的刀叉摔出清脆的声响，他抬起头，笑着说，“我从没指望过叶家鸣，也从没想指望你。”

　　穆琴的脸色又跟那天一样难看了。也许是她已经忍耐自己够久，现在终于按耐不住了。
　　叶家安觉得挺好笑，年轻貌美的准大嫂假如跟性格怪异的小叔子相处不好，那叶家鸣的角色不就成了夹心饼干了~？
　　真搞笑。

　　“我跟你大哥就快结婚了。”穆琴平静而冷淡地说，“就下个月。”
　　在场的另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她。叶家鸣的眼睛里充满了错愕，动了动嘴想说点什么。
　　叶家安先他一步，问“下个月几号”。
　　“到时候会发喜帖给你。”穆琴理了理手提袋，随后正襟危坐，“假如你有空，我们想请你当伴郎。”
　　“随便。”叶家安说。

　　眼前又是一出好戏。沈观潮吃净最后一口食物，带着闲适的心情观看两男一女的三角戏。
　　叶家安始终都保持着笑容，他笑起来确实有点魅力，也很有演技，在沈观潮以为他会怒气冲冲时，他反而从容的不像他本人了。
　　但并没有坚持太久。叶家鸣跟穆琴走后，他的嘴角就瘪塌下去。他在原地坐了一会，抽了一支烟，自言自语了两声。然后他又笑了，边笑边摇头。

　　接下来发生的事不在沈观潮的预设里。
　　他跟在叶家安的身后出了餐室，看着叶家安跳上司机位，用颤抖的手抓住方向盘。
　　沈观潮的上身随着车子的行驶路径而变速晃动，绕过了两个施工路障后，叶家安终于停手了。
　　一个交通警追上来，沈观潮辩解了几句，收下罚单，然后去拉车门。

　　用跟上次装醉时几乎一样的爬行姿势下车后，叶家安直起上身，双脚接触地面的一瞬却又像真空失重。沈观潮上去搀扶，叶家安的视焦却无法集中在沈观潮身上，看样子，他是不愿意接受帮助。

　　沈观潮沉下脸，硬生生抓住他两条胳膊将他拖起来，接着，就发现他全身都在颤抖。
　　他的脚步完全踩不稳，脸色比重病患还要吓人。
　　这是沈观潮第一次见到叶家安的脆弱。
　　叶家安，脆弱的杀人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