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缘 情愿 情怨》翎浅溪

12、旧梦依稀--柳云瑛番外

　　贞观初年，我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潇潇然穿梭于皇城之间。
　　我叫柳云瑛，一个听起来飘渺幽雅的名字。这是家父柳范为我取的名字，但是我不喜欢。
　　他们都不知道，我只喜欢活泼不受拘束的事物。然而他们并不希望了解我，在几乎所有亲戚眼中，我只是一个"假小子"，不知收敛。
　　到我十一岁时，父母已经对我无奈了。毕竟，他们重视的是我的哥哥，我只是一个女孩，泼辣些就泼辣些吧。
　　那天，我与朋友杨小环出门游玩，在归途中，遇见了他。
　　一片沉沉的暮霭中，夕阳欲颓，他身着一件雨青色氅衣，围着银灰色的腰带，一枚如意玉佩斜斜的挂在他的腰上，清爽而又高贵，令我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何事"他察觉到我的注视，莞尔一笑，狭长的桃花眼弯弯如月牙，薄薄双唇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
　　不知天下竟有如此魅感的少年，青涩中略带一丝雅致。
　　小环对我挤眉弄眼的笑，我索性是个直爽人，于是问他:
　　"臣女柳云瑛，想结识公子，不是阁下是何许人也"
　　"我是......"他不欲再言，只是微微笑着。
　　"殿下，天色已晚，我们先回宫去吧。"
　　几个侍从跟了上来，对他说。
　　原来......他竟是皇子么
　　他欲离去，我不禁喊住他:
　　"殿下，相逢因缘，难道你就不想珍视这‘缘’吗不如认识一下，我也不会在朋友面前丢脸。"
　　他回转身，轻启薄唇:
　　"好啊，我们就聊聊吧。"
　　......
　　就这样，我们在落英街上相识。他贵为皇子，却为人随和，像是和风微雨，持着丹青画笔将这温润的记忆画在我心间。
　　他告诉我，有关他的故事，比如宫中的纷争，复杂的脉络，最后，他总会讲到他的皇兄，太子李承乾。
　　虽不是一母同胞，他们的情谊却如此深厚。
　　我被感动了，渐渐的，我们开始互相持有好感，再后来，他告诉我，他要娶我当他的王妃，待到十五岁以后，与我一起去齐州就藩。
　　有时我与他闹，他笑着说我是疯丫头，然后一把揽我入怀。那感觉，温暖，有归依感。
　　记得我们曾一起分享一串糖葫芦，然后手牵手走过几座春秋。
　　谁也不会想到，这段感情，竟会受到皇族的阻挠。
　　从此，他变了，他变得叛逆，变得狂放，变得不羁。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在路上截住了他，说他这样是在折磨自己。总之到最后，我哭了--这是我从遇到他以来第一次哭。他惊呆了，他说，如果没有我，他不知道他会不会伤心。
　　"你发誓，以后不许再这么折磨自己。"
　　"那么你也发誓，一定不要变心。"
　　"我发誓。"
　　"我也发誓。"他笑了，指着天边几点稀疏的星，"总有一天，这座城都会是我的，到时，你要星星，我会给你摘；你要荣华富贵，我也不会辜负你。"说罢他解下玉佩交给我。
　　"不许弄丢，我们用它定终身。"
　　含着泪，我笑了，他也笑了。
　　从此，他不再那么不羁。一年后，他去了齐州，成为坐镇一方的齐王。
　　在没有他的日子里，我重逢旧友韦意嬛，我们彼此拥有着相似的心事，互相勉励着将这平淡的时光度过。和她在一起，我总是显得没心没肺。
　　又过了半年，我听说，意嬛要与他成婚。心碎，在风中找不回原形。我冷静下来，随即告诉意嬛，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意嬛笑笑，不语。
　　三个月后，意嬛与他成婚，他没在京师停留太久，而是一夜之后即已离去。
　　再后来，贞观十七年三月，他谋反的消息传到长安。
　　我趁乱逃出城去，看见英勇的他在刀光剑影里厮杀，他刚毅的面容中流露着一种寒意凛凛的杀气，但当他看到我时，那目光顿时柔缓下来。
　　我不想让他分神，于是潜至城中。
　　忽然，城楼上一支暗箭向他直直的射去，他应声倒地。
　　他，会不会死去
　　纵使流年暗换，也不过过了四年半的光景。他刚刚二十一岁，还只是一位少年，就这样以一种惨烈的方式凋零。
　　他没有死在城下，他被囚禁在大理寺，接受审判。
　　与此同时，另一个震惊朝野的事情在这个春寒未却的时节发生。
　　贞观十七年四月初一，太子李承乾率兵逼宫。
　　长安，一片混乱的景象。
　　两天后，叛乱彻底平息。
　　我恳求熹淳公公放我入宫，再见他一面。
　　谁也不会想到，这一见，竟成了永诀。
　　端坐昏暗的牢房中，他依然衣衫整洁，只是神色中满是失落。
　　我坐在他身边。
　　"你还好吗你会不会被流放如果这样，我会与你一起，离开这虚无的繁华。"
　　"若是流放，反而比现在更惨。"他牵动唇角，凄凉地笑。
　　"那么，你是不是不会被处罚了那么我们就可以浪迹天涯，隐姓埋名......"
　　"你以为父皇他真的会放过我吗我既不是嫡子又确实是公然谋反，父皇纵然会有不舍，也不会因为我一个人而废除唐律。"
　　"那么......"我喃喃自语。
　　"所以云瑛，我就要死了。今夜申时，我的一生就将完结。"
　　"这个结果怎么会比流放好!"我震怒了。
　　"因为这样你就不会被我牵连而受苦。我知道，如果我被流放，你一定会追随我。"
　　我已没了声息，呜咽无声。
　　"云瑛，不要因为我而殉情。找一个寻常些的人家嫁了吧。这样你就不会再陷入这种尔虞我诈的境遇里。你就当我从未出现过，好不好"
　　"那年杏花微雨，你发过誓的，可是你还是这么不珍重你自己......我不会忘记你，你安心去吧，来世，我们再会。"
　　"好。"他语气平淡却温暖，但我不能再耽搁，我转身离去，一任泪水恣意流淌......
　　那夜，他平静的离去，我久久难眠。
　　我的星空，失去了启明星辰，我堕入一片黑暗之中。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竟也如此之难!岁月无痕，心中的伤痕却已恣意满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