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缘 情愿 情怨》翎浅溪

11、别后甚好，人心憔憔

　　恍恍惚惚，已是贞观十二年。又到了草长莺飞的春天，一封来自长安的信，似是鸿雁般到临齐州。
　　“我永远忘不了你，意嬛。只是苏绛有孕了。我并不会忘记你，只是不得不接受这样一种现实．．．．．．苏绛固然性情温柔，对我也是百般体贴，但是，我的心中不会完完全全被她占据。一别三年有余，我已走出了心中的阴影，尽管会常常梦见你，我还是习惯了这种被安排好的生活。这些年，我，还算安好。
　　“五弟与我感情甚笃，他待你还算不错吧，也许你不会忘记我，但是，你也应有属于你的生活。我曾经一直感到自己是那么的无能与懦弱，竟不能与自己真心相爱的人在一起，不能保护你，不能给你实实在在的幸福。我一度陷入悲哀的泥潭。但是现在，希望是那样的渺茫，抗争不会有用，只有潜心等待春暖花开的那一天。可是这一天，一定会很迟。我不忍心让你牺牲你的青春年华，追求幸福吧，意嬛。
　　“也许，我们还会有缘再在一起。只是，不是朝暮之间。
　　“承乾，启。”
　　我恍恍惚惚，终于，昏倒在地。一个琉璃坛子被我摔到地上，尖利的碎片应声刺入我的臂上，在我晕眩的上一秒，痛楚中是一片殷红。
　　醒来，李佑在身边。天色已黑，又兼有阴雨霏霏，春雷阵阵，扰得我心烦。
　　　“意嬛，你怎么了？”温柔中加杂着几分焦急。磁性而又魅惑，却温暖而踏实。
　　“无妨。只是，承乾，苏绛．．．．．．”每说一字，心中有散不尽的哀愁，萦绕着难解。
　　“那封信，我也看了。大哥不是想忘记你，只是，不得不这样做。”淡淡的语调，滤去了情感。
　　我们两人彼此相望，相对无言。
　　他的眼里，好像有一种既混沌又透彻的东西。我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好像涌动着的某种淡淡的哀愁与不平，从零开始积累，越来越多，直至盈满得将要涌溢出来。
　　我别开目光，只是淡淡地问了他一句:
　　　　＂你在想什么?＂
　　　　＂我......＂他沉顿了一会儿，＂我在想，云瑛她会不会也去与别人追求幸福，忘了我，忘了从前的诺言？＂我怦然心动，心中突然有好多话积压在唇边。
　　＂云瑛她应该不会。＂不知为什么，我本来想说的千言万语只余下这么一句。
　　＂是么？不过我宁愿相信云瑛。只是云瑛．．．．．．我感到我的无能为力负了云瑛．．．．．．＂他的声音湿湿的，我猜他已经泫然。
　　＂那么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呢？＂我把玩着桌几上的一枚玉环，似是无意地问出一句。我此刻极其渴望他能够回答我，我想他不会不知道这个答案。
　　可是，这样对他，未免太残忍了吧？
　　我睨着他，看到他隐忍而又戚然的表情，突然又不希望他回答。的确我想扭转局面，但他未必不想，甚至他渴望打破藩篱的欲望更甚于我。
　　他唇边一道完美而又无奈的弧线充分昭示着他此刻的内心所想。他澄澈的眼中好似在燃着一团火焰，愈燃愈烈。
　　他终于要开口说出他的答案，我却惶急地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这个答案，永远不要说出来的好。
　　因为，说出这个名字，心中的恨与失望就会转变成敬仰与畏惧，以及他血液中流动的、血浓于水的亲情。
　　这样，一切的欲望，都会随着这几个简单的字，这几个单独着看没有实意却连成一段情感起落的字的音消声散而零落成泥。
　　他为什么会答应保护我？前时单纯的我只以为是我与承乾的往事感动了他，或是他与承乾的亲情使然。
　　然而在一步步的心机深沉之后，我却看清，在他的心里，始终为柳云瑛存在着一席之地，始终有一种权欲的火焰在他心中燃烧，而我，是极有可能在情爱之中缠绵之余成为将他火焰彻底熄灭的那一瓢冷水，也可能会是在不久之后，将他带向死亡的那一剂毒药。
　　他有他的淡漠，他的温暖，他的魅惑，这都是在点点滴滴的接触中我看到的，最浅层次的他的平面，只是性格的平面，灵魂的表面；而剖析更深处，只有现在的我才懂得，他的计谋与心机，是那样深沉；他的野心，从未有一天断绝。而这些，也是他教会我的。
　　他表面上畋猎无度，豢养死士，实则是在收募精兵。他明白他若不自己拼一把，谁也不会拯救他。他逼走了一个又一个长史，只是因为，他已经知道那些人已处在表象与真相的边缘，若不去除之，则后患无穷。
　　他自有他的策划，而决心却始终飘摆不定。而我要做的，只有在他有放弃这个想法之时，为他再燃一把火，尽管微乎其微，但有时，最后的一棵稻草会彻底打破平衡，星星之火，在这个形势上依然可以燎原。
　　我知道，我能做的，只有推波助澜。
　　只有让他知道除了坚持之外已没有退路，一切已无可挽回，才能彻底激发他的斗志，他的勇气，以及，他的决心。
　　其实，一开始他只是想求自保，但那个想法却似火苗般一点点催发着他的心。
　　这于我来说，不啻为一件幸事。
　　“意嬛。”磁感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浮想联翩，“我们什么时候去京师道贺？怎么说，这也是皇城中的大事。”
　　我抬起浸湮了白色纱布的流血的臂，恍若无意般地又垂下：
　　“现在就动身吧。有些伤，更深些才能好。”
　　他的脸上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怜惜。毕竟同是天涯沦落人。
　　“不如，意嬛，你就别去长安了。我会说是因为你病了。”
　　“不，我要去。我要亲自听到承乾他说不爱我了，我要去看看我还会不会有机会重新开始属于我的幸福属于我的生活。”
　　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你对皇兄的情意，从未变过，而他对你，应该也不会忘记。”
　　那双手柔软，而温暖。
　　我最终还是输给了情感，我开始害怕听到那个结果，我微笑，然而，却泪眼朦胧。
　　“一切都会过去的吧。”我和他坐在赴往京城的轿上，我在梦里说。其实那个梦很浅，浅得我能听见他的声息。在梦里我还不忘试探。
　　他在我耳畔说：
　　“是的，意嬛，一切的憔悴与不如意，都会过去。相信我，一切都会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在我听来是那么的踏实，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