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情在河的下游》zx80111

2、第一章 初初

　　“小舅舅，你看，小然很厉害哦。我有考第一名，老师都夸我聪明呢。”7岁的我已经懂得骄傲。
　　因为父母去世的早，很小我就知道我的家庭和别人的不一样。别的小朋友都跟父母一起生活的时候，我的家人却是外公、外婆、大舅舅、大舅妈、小舅舅还有大舅舅的女儿清然姐。我跟这么一大家子的人住在一起，而且他们每一个都很疼我。可能是因为怜惜我早失父母，就连跟我差两岁的清然姐也很让我，所以，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幸福，别的小孩只有爸爸妈妈疼，我有一大家子的人疼，是不是比较幸福呢。只除了……偶尔看清然姐跟舅妈撒娇的时候，有些寂寞，如此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我最最喜欢的人还是小舅舅，外婆说那是因为小舅舅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抱我的人。就象小鸟见到妈妈，第一眼我已经认定他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亲的人。所以，我爱粘着他一点都不奇怪。

　　我把试卷递到小舅舅眼前，等着他的夸奖。他接过我的试卷，迅速的看了一遍，然后拍着我的头笑着说：“小然，想要什么礼物呢？”说着抱起我坐在他的腿上，这个可是我专属的位置呢。这就是我的小舅舅，永远温柔的小舅舅，虽然他的话有点少。要是其他人，才不会看我的试卷，只会跳过这些直接夸奖我而已。所以，小舅舅是不同的。或者是我敏感，可是我真的知道在这么多人里面，他一定是最关心我的那个。虽然我才7岁。

　　然后，小舅舅牵着我的手，去买那些我喜欢的书，还带我去吃好吃的，一直玩到我累了，抱着睡着的我回来。我很骄傲我有这样的小舅舅，就象别的小朋友骄傲自己的爸爸一样。外公以前是我现在这个小学的校长，每次他教我的时候说小舅舅已经是全市最好高中的第一名，所以小然也要做第一名才可以。我做到了。这样，我是不是更应该骄傲我是他的侄女呢？

　　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真是睡觉也会笑醒。

　　那个时候，我叫纪赟然，我的小舅舅，他叫纪允臣。

　　※ ※ ※

　　10岁前的时光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每天和清然姐还有其他的小朋友一起上学，回家乖乖做好作业，外公会陪我玩，外婆会做好吃的茶饼和蜂蜜莲藕汁给我，大舅舅和舅妈会送我漂亮的衣服。然后，小舅舅回来，会骑脚踏车带我去外面兜风。我还可以赖在小舅舅的床上，等他给我说故事才睡。同学都好羡慕我，连清然姐都说小舅舅偏心。我真的是好幸福。爸爸妈妈，你们在天上也一定很开心对不对？因为外婆说我快乐你们就会开心。

　　我8岁的时候，外公说，大舅舅因为谋到一份很好的差事要离开我们到很远的地方去，舅妈和清然姐也要跟去，我不知道很远有多远，只知道每次提到在天上的爸妈的时候，外婆会说他们在很远的天上看着我，那么，大舅舅要去的地方和那里一样远吗？我把最喜欢的兔娃娃送给清然姐，因为她为了要那个娃娃我不给，还被大舅舅狠狠揍过一顿，这一次，我把娃娃送给她，因为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她。小舅舅说那个地方叫纽约，那里的人都不跟我们说一样的话。那么，我长大了要去看她，不然一直都没人跟她说话她也太可怜了。

　　就这样。我的生活里，还留下外公、外婆和我最喜欢的小舅舅。

　　外公会领我去钓鱼，我帮他捡鱼钩。

　　外婆又发明了一种甜甜酸酸的小饼，很象桑葚的味道，我就叫它桑桑饼。

　　外公请人把原来二楼大舅舅和舅妈的房间跟小舅舅的房间打通，因为小舅舅要高考了，有很多书本和实验的东西，放在原来的房间太挤了。新的房间，当然什么都要新的啊。我陪外婆上街帮小舅舅买了海蓝色的床单还有窗帘，那样，小舅舅每天就都睡在大海里了，呵呵。

　　今天，是星期天哦，小舅舅跟同学到图书馆找资料去了，我跟外婆说好了，要偷偷给小舅舅一个惊喜。因为今天是他18岁生日呢！外婆做了好漂亮的蛋糕，那个紫色的花边还是我帮忙弄的。外婆还做了好多小舅舅爱吃的菜，外公准备了工夫茶，我们围坐在饭桌前，一切就绪，就等寿星公出场罗。

　　“7点了，小舅舅怎么还不回来啊？外公？”我嘟着嘴问外公。

　　“是应该回来了，这孩子如果有事也不会不打电话回来啊。”

　　外婆说：“要不小然，我们先吃吧，你小舅舅也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不要，不要，我要等小舅舅。”我倔强的饿着肚子继续等。外公笑着摸摸我的头。

　　9点了，小舅舅还是没回来。我不敢说我饿了，因为我还等着看小舅舅揭开我有份做的蛋糕时开心的表情呢！可是我也困了。平常这个时候我早就睡觉了，看见我的头一直往下点，外公跟外婆说；“先把小然抱进去睡吧。”

　　我一听，立刻醒了：“不要，我要等小舅舅回来，他还没有切蛋糕呢！”也没有看见我今天穿了漂亮的红点点裙子，我才不要睡。我努力撑着渴睡的眼睛。要是平时我这样，外公一定会好好笑我，可是今天，这么晚了小舅舅还没回来，他应该是在担心吧。

　　又等了一会，我也不知道几点了，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好象是外婆抱我回房里的吧，因为那个抱我的人浑身软乎乎的，有淡淡的茶香和蜂蜜香。

　　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不知道，我的世界已经不一样了，彻底不一样了。

　　※ ※ ※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居然错过了小舅舅的生日，他一定生我气了，我没有看见他吹生日蛋糕，没有吃外婆新做的酸辣三丝，没有喝外公的工夫茶，我错过那么多，亏大了。再看闹钟，已经7点半了，外婆居然没喊我起床。这回完蛋了。什么工夫茶，酸辣三丝都比不上迟到啊。

　　我赶紧从床上跳起来。一边穿衣一边往外跑，嘴里嚷嚷着；“外婆，你怎么不喊我起床啊，害我要迟到了。我不吃早餐了，你帮我留着，我中午回来吃双份。”奇怪，家里怎么这么安静，好象没有人似的。管不了那么多了，上学要紧。我匆匆忙忙赶到学校。好险，好险。我刚跑进校门，上课钟就响了。我一路冲到二楼，二年A班，安全抵达。我转身，老师已经来了，我赶紧跑到座位上坐好。

　　第二节下课的时候，忽然看见班导陈老师急急忙忙往校长室跑，一路还撞到好几个人，真的好奇怪，陈老师平时最注重形象了。

　　我把全班作业送到年级办公室时，老师们看我的眼神也怪怪的，难道我今天把衣服穿反了，纽扣扣错了？我低头看了自己好几次，还是挺清爽可人的嘛，没什么啊？

　　“王老师，我有什么不对吗？”我转头问刚才看了我好几次的王老师。

　　王老师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

　　最后摇摇头说：“没什么，周四的家长会学生代表发言准备好了吗？”

　　就是要问这个吗？那干吗神神秘秘的。“没问题啊，老师就是要问这个吗？”

　　“那就好。”她象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蒋老师，下节C班数学课可不可以跟我换一下，我原本下午第一节语文，但是有点事要处理，所以……”

　　“……”

　　他们两讨论起来。

　　那么，是不是表示，没我的事了。

　　我转身走出年级办公室，向二年A班走去。等我回到班级，发现全班同学也是怪怪的，怎么回事？

　　我坐下，问身边的同桌聂倩倩：“今天大家都是怎么回事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很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真的是小心翼翼，象怕什么东西碎了似的，然后把头摇的象拨浪鼓。“没事啊，哪有什么事。”

　　明明是一付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叫没事吗？

　　“谁可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站起来，大声问。

　　一瞬间，所有的嘈杂都消失了。然后，每个人都要不忽然变得很忙碌，要不低下头不吭声。我好象掉进一个迷团里，这实在是太奇怪了。究竟怎么了，发生了什么我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吗？我莫名的感到惊慌。

　　这种惊慌一直持续到第三节下课的时候，班导陈老师走进教室，在门口站住，对我招招手：“纪赟然，你跟老师过来一下。”

　　我站起身，带着我的惊慌跟着老师一路走到校长室。陈老师先进去，我听到她跟林校长说：“校长，我把纪赟然带来了。”林校长对我招招手，我走进去，发现教导主任梁主任也在，他那张平时很严肃的脸现在居然盛满了同情，是对我吗？究竟他们要告诉我什么？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慌张，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林校长和陈老师以及梁主任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林校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走到我跟前，弯下身来摸摸我的头说：“纪赟然，老师现在要告诉你一件事，老师相信你是个坚强的孩子。”看到我点了点头，他才继续说“你听了可能会难过，会伤心，你是老校长的外孙女，林伯伯是看着你长大的，如果要哭，老师在这里，林伯伯也会保护你。”

　　我望着林校长，究竟是什么事会让我伤心难过，还有比大舅舅一家的离开更让我难过的事吗？他望着我的眼睛：“老校长，也……就是你外公，还有……你外婆，今天早上……过世了。”我看到林校长的眼睛好象红了起来，里面好象盛着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我再转头看看陈老师，她也在一旁拿着手绢拭眼里，并且已经呜呜的哭了起来。梁主任的眼睛里也好象加了一千斤重的铅，满是哀伤。

　　他们为什么都要这样看着我？过世？这个词在哪里听过？一定听过。什么意思。外婆说过，外婆说爸爸和妈妈已经过世了，但是他们会在天上永远看着你，看着小然快快乐乐的长大。那么，林校长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再也见不到外公和外婆了。不可能，不可能的，昨天他们还和我一起等着庆祝小舅舅的生日，怎么会不见，怎么会“过世”！可是早上真的没人叫醒我啊，我早上出门的时候也真的没有看见外公外婆啊。我隐隐感到害怕，可是我不敢掉下泪来。我推开林校长的怀抱：“我要小舅舅，我要见我小舅舅，我小舅舅在哪里？”我好象已经相信他们了。我想我的脸现在一定象外婆做饼时的面一样白，可是我不能倒下，我不能哭，这个世上，除了远在纽约的大舅舅，小舅舅是我唯一的亲人了，除了他，我谁的话都不信。

　　我终于见到了小舅舅，在我平时生病才去的医院里。小舅舅站在白白的走廊尽头，看起来有些冷冷的，好象忽然间没有了温度。我一阵心慌，我不要连小舅舅也失去。

　　“小舅舅，”我一路飞奔到小舅舅面前，“林校长说外公和外婆都‘过世’了，都是骗人的对不对？”我也不晓得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声音好象有些抖，我只知道，除了小舅舅，谁的话我都不信。

　　“小然”，我被揽进了他温暖的怀里“对不起，小然，小舅舅对不起你。”

　　只有做错事的人才要道歉，小舅舅做错了什么吗？

　　我抬起头，似懂非懂，那么林校长说的是真的吗？不然为什么小舅舅会有那种让我觉得胸口好痛的眼神？“我们真的失去他们了吗？真的吗？”

　　我的小小头颅被压进他温暖的怀里，“你哭吧，从此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了，只有我们两个。我会照顾你一辈子。”我听见小舅舅那好听的声音里好象掺了什么，象桑桑饼的味道，让我心口酸酸的。他的胸膛微微震动着，把我抱的好紧好紧。眼泪一下子全涌出来。

　　我知道，在这个怀里我才可以哭，因为这里是我最安全的世界。哭那来不及切的生日蛋糕，哭那再也不见的外公外婆，哭你的哀伤，还有我的。

　　我记住了。在苍白的医院走廊的尽头，你抱着我跟我说，从此以后，只有我们两个，只有我们两个。

　　我只相信你。

　　我们两个……你会照顾我……一辈子。

　　纪允臣会照顾纪赟然……一辈子

　　※ ※ ※

　　外公和外婆的丧事，不能不告诉大舅舅，可是，小舅舅告诉我，他用大舅舅留给他的电话打给他的时候，他已经离开纽约，到伦敦去了，并且，接电话的房东也不知道他搬去了哪里。那么，我们和他们应该是彻彻底底的失去联系了。

　　才18岁的他和9岁的我，在外公的旧同事帮忙下办了丧事。

　　我站在灵堂的一侧，哭着我再也回不来的亲人，希望他们在天上看着我，看着我和小舅舅能快乐生活。想到外婆暖暖的手，裹着茶香和蜂蜜香的身体，外公的工夫茶，还有我再也不能帮他捡鱼钩，我哭倒在身边的小舅舅身上。小舅舅握着我的手，我知道那是告诉我要坚强。我站起来跟小舅舅一起给上香的人答礼。纪家的人，永远不会失了该有的礼数。外公在的时候教我们的，就算他不在了，也不会改变。

　　我望进身边小舅舅的眼睛里，想着身后外公外婆的遗照，体会到，这一刻开始，是真的“只有我们两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