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葵》浮生若

4、同事

　　首尔的夏日夜晚热的出奇，天空有雷电沉闷地掠过，雨点重重坠落。我在巷口与他告别，借着小巷的灯光行过黑暗。父母死后的失眠生活，在走过的黑暗里湮灭。我不记得那晚荷安何时归来。

　　首尔刚刚恢复一夜喧嚣后的平静，仿佛一艘卸落完所有乘客的华丽船舶。远处天光中的63大厦更为肃穆。茶艺馆的店主告诉我，那是韩国最高的大楼，坐观光电梯上去，可以穿过厚厚的云层，看到群山环抱的首尔。天刚开始放亮，我去茶艺馆买了绿茶，不吃早餐。因为对高处的向往，准备将任务完成的时间提前，好有充足的时间独自去63大厦。喝完早茶，默默起身离开。径直去练习室。

　　尹夕照有睡在工作室的习惯，常常工作到深夜，因是独身，索性找个能容身的角落便睡下，直睡到自然醒，再起身工作。似与外界完全断了联系，却总能交出骄人的作品。是瘦而拘谨的人，没有礼貌，脾气桀骜，也从不讨好别人。良好的背景，严格的家教，卓越的成就，与身俱来的优越感，使他习惯把自己与身边的人隔离开来，没有同伴和呼应。习惯了独自处理任何事情，他觉得与任何人之间没有亲近感，并且轻视那些轻浮的人。因此对待任何大小事件，都来的极为严厉。

　　将一天的任务挤在上午完成，接近于将多个文件压缩打包，于我无益，好奇的人若想深入探究，只需将它解压，便看见简短外表内的无限爆发力。尹夕照对我越来越满意。你是聪明的女子，与我想象的中国人，大相径庭。他说。这样的话我已听过许多遍，这个世间万物都是矛盾存在的，我们往往粗暴的强加上自己的主观意志，而忽略了它内在核心的东西，这个道理你该明白。喝尽桌上的水便推门出去，我爱护自己的嗓子。

　　在楼道的拐角被人拦住，是这个公司的新人歌手，正处于需要炒作的成长期。拿着大束的糖果鲜花，直接询问，锦葵，这个周五能否请你吃饭？我没有空。我礼貌的回答他。那么周六呢？没有空。周日呢？也没有空。那么你何时有空？不知道，也许会一直没空。楼道里一片嘘声。

　　屋外又开始滂沱大雨，去保卫处取伞，沉默的男子在等候。我去查过资料，中国来的练习生，是姐妹，苏荷安与苏锦葵，适才在楼道看见你，你该是苏锦葵。他说。何以如此让人难堪。

　　我与人和善，但不喜自己因此便迁就世俗与功利，我亦不完全服从于现在的职业，如果有机会，我会逃离。

　　我去取回寄存的背包，他将车开到门口。我带你逛逛。他说的简单，仿佛只是独身出去随便走走，又似是与认识许久的朋友在分享酝酿好的计划。

　　GOOD的王牌与练习生雨天相伴观景，也许会成为头条。

　　他笑，韩国的记者敬业，但不至于如中国般铺天盖地，况且，我四点之前都是自己的时间。我要去63大厦，来的时候答应一些朋友，要带些首尔的美景给她。

　　你向来这样？答应别人的事情一定做到？他问。

　　是，有时并不觉得是在亏欠他人，承诺是给自己的交代。

　　是。

　　他的车里摆着自己组合的CD，有许久以前的，却似还未开封。他开车的时候并不听音乐。常常不自觉的，便自己唱起来。我每次开车都唱歌，也许是因为寂寞，只是唱给自己听。

　　他说，八辑以后，成员们开始聚少离多，演戏，主持，抑或单曲的发行，看似都是愈发好的前景，我却常常无法透气。

　　我笑，你看似已经过了稚嫩的依赖的年龄，却还为这样简单而无谓的问题苦恼，我们常常所谓的现实与成长，它不是一个过程，而是一种完成，你要学着坦然接受。

　　他觉得不解，我知道中国人对佛教参悟的详尽，而我们的信仰参差不一，对于佛教，始终都觉得难以领会。

　　古人说同渡一艘船需要修上百世的缘分，其实我尚不明白，我们说的佛，大抵都是与感恩有关吧。

　　雨天似乎耽误了旅游者的兴致，63大厦显的异常孤独，我们坐观光电梯上去，每上去一层，便觉得呼吸愈发的困难，腿脚酸软，失去重心，脸色苍白。慌乱中我抓住他的手，我说我有严重的恐高。心里的恐惧，似要穿破胸腔。他似乎并没听清，又像在自言自语。你看首尔的周围，百分之四十是山地和河流，北汉山、道峰山、鹰峰，水落山、龙马峰，官岳山、三圣山、牛眠山，北岳山、仁旺山、鞍山，天气好的时候，还可以看到仁川的海岸。冰冷的雨水，打在玻璃窗上，有力度的重。我似乎觉得有一层坚硬的屏障，缓缓的睁开眼睛，径直往下，看到青翠空旷的山峦谷地，被苍茫雨雾弥漫，我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在疼痛中清晰缓慢的降下来。

　　从大楼高处下来，雨已经停，天空开始放晴。群山环抱的首尔，空气里泛着泥土的清新味道。广场上开始有男孩子成群的聚集在一起，他们玩各种彰显年轻的游戏，单车，滑板。

　　我曾经有过一辆单车，过生日时父亲赠与我的礼物。他说。他离开我和母亲时带走所有物件，也许是因为过于笨拙，并未取走单车，他想将一切以往的痕迹抹煞干净，再开始他新的生活。中学的时候搬去美国，爱恋一个异国的女孩子，冬天的早晨，经常穿越半个城市去接她上学。她沉默的坐在单车的后架上，链条哒哒作响。父亲和女孩现在都已不在，只有单车，还留在美国住所的车库里。

　　父母曾是驻韩使馆的记者，在回国抵达机场的时候坠机。我跟随叔叔长大，因此试图保留与他们相关的记忆，最终都无能为力。一定有一些事情，是人所不能自主。

　　4点之前他要赶回做人气歌谣的主持，看我无事，便邀我去看。是类似歌曲排行的节目，今天他们是嘉宾。我也的确闲来无事。大多仍是橙色的气球。看来大半的歌迷，仍是冲着你们来的。我说。他不说话，只是笑。今天是相聚的时候，想来他是高兴。他换上白色的西装，稀疏平常的节目，在他看来却是成员们相见的盛大节日。Eric,东万,珉宇,贺森,Junjin,他上前一一拥抱，歌迷们兴奋尖叫，这样温馨的场景，于她们，一生见一次，便已足够，如此繁盛留恋。他的心情显得极好，主持也渐入佳境，他将一个如此直白暴露毫无修饰的直播节目，当成自己的家宴，他企望的时间，此刻不是幻觉。

　　他们出去吃饭，他邀我一起去，起初拒绝，但都是极其随和的人，且是我公司的前辈，一再邀请，无法再推阻。并不讲究，他们去熟人的烤肉店，自家兄弟的相聚，要几瓶韩国的烧酒，便摆开桌子开始交谈起来。气氛欢快，他们要的是小包间，不会有歌迷与记者的追逐，偶尔有服务员小姐递送酒菜，小心的索要签名，都是爽快的接受。没有巨星的派头。得知我是GOOD的练习生，都是极为照顾，偶尔会笑着与我说几句笨拙的中文，聊起中国演唱会的趣闻。他们中的一两个，有中国来的女朋友。神采飞扬，温柔笑容，像是在糖果店遇到的纯粹少年。善良，沉着，真实，物质以外的东西已经很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