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葵》浮生若

1、初见

　　临近中午，我听到机舱里有骚动声响，人群往后集中，传出一个老年男子哀痛的叫声。叫声浑浊，无能为力，穿透空气，在走道上徘徊。同时听见空姐因为慌张而显的急促的施救的声响。我翻过身子，倚着座位，从夹缝里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匆忙的治疗后渐渐恢复平缓的呼吸，却仍是一脸惊恐。我对荷安说，那一刻，他定是以为自己要死了，你看，生与死，就是只有一层薄薄的界面。我侧过身子把毛毯拉到胸口闭上眼睛，这已是极限，这上面聚集了太多陌生的气味，在这之前，它盖过不同国家，不同肤色，甚至不同疾病的人。即便是经过无数次的清洗消毒，我的内心，时时警觉。韩籍的空姐操着标准的中文来递送饮料，我要了小杯的热咖啡，轻嘬了一口，暖了空胃，便沉沉的睡去。

　　黑暗中，看到自己依旧是15岁的少女，穿着白色连衣裙，侯在宽敞的机场通道。这一刻，天光大亮，我仰起头，眯起眼睛望着天空，把脸完全暴露在晌午剧烈明亮的阳光之下。人群熙攘，皆是来接久未归家的人，满载希望。我与荷安，尚在成长期，单薄瘦小，于是穿过人群扶到前面的栏杆，小小的身体似是找到了莫大的依靠，相视而笑。穿堂风抚过群摆。这白色身影，像是硕大的玉兰花瓣受惊坠落，扑打入地。我在等一场相聚，我的父母，在临降的飞机上，也在等一场相聚。

　　父母在那一天去世。长年拖延的归期终于临近，我听到机场附近的轰鸣，发出快乐的尖叫，出口的通道越发的拥挤，夹杂着复杂的情感。有飞机从远处飞进视线里，经历了漫长等待的人们开始兴奋。我住的地方离机场很远，因为从未看到这样庞大而清晰的飞行物。它的声音不寻常的尖锐，并且开始冒起浓烟，像电影里的画面真实再现，开始打转。机场的人群开始沸腾，有人试图冲进去，但被牢牢的按住，直到它坠在那块提供给它降落的空地上，我看到一个巨大的冒着黑色浓烟的火球。荷安被推倒在地上，人们尖叫，哭喊，愤怒地冲进去，我看到强大的气流将他们撵进来，无望的他们开始撕打工作人员，这是无望的事。我顾不得荷安，依旧扶着栏杆踮起脚尖保持着等待的姿势，仿佛这所有，只是我或是他们的幻像。直到人群散去，火球燃尽，一个工作人员满脸疲惫从身旁擦过，我猛的抓住他，你就这样走了吗？我看到他满眼的恐惧和哀痛。我的手心里抓了大把大把的冷汗。

　　荷安抱着我说，我们回家。我依旧是住在荷安家，我叔叔的家。不同的是，我带着大笔的遗产和政府的赔偿金，我是一个孤儿。

　　命运果真来去自如。

　　荷安的父亲亦是我的叔叔，国内知名的音乐制作人，他时常带着光环出现在各个场合。他从不唱歌，又抑或他从不唱与我们听。他说他曾是红极一时的歌手，父亲死后，他的世界，坚韧自知，习惯用声音来判别人，清洁分明，这样简单而冷静的世界。

　　我与荷安形影不离，我们彼此依赖并且信任。三年后进入同一所音乐学院，同一个班级并且同一个宿舍。并且开始有专辑面市，彼此开始有固定的听众。她唱欢快的歌我唱寂寞的歌，一路走来，毫无波折，只因我们有同一个杰出的音乐制作人。我的叔叔，他清楚的获知我们内心的欲望和渴求。他常说荷安，你若一直这样唱着，等你年华逝去，容颜老去，你该怎么办。我会有自己的家庭，那个时候，不需要再跳这欢快的舞蹈来唱着昭示我的青春。荷安我的公主，我的美艳不可方物，幸福不可一世的公主。

　　学院的海外交流名额又开始争夺，辅导员找到我，她有意将赴美的名额留给我与荷安。那是叔叔的意愿。夏末，蔷薇和月季即将开败，荷安依旧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欢快的歌唱。我想去韩国，我对她说。那么我也去。但是你若陪同我去，你的前途，会连同一起的毁掉，你的父亲，更不会愿意。但是我愿意，我们歌唱，并非为了利益，况且，你需要我来照顾，我的妹妹。她的话里，带着微薄戏谑的设定。是的，你是大我七分钟的姐姐，我几乎不记得。

　　时间定在来年的初春，叔叔清楚我的性格，也明白无法阻拦荷安，我们像是根生的木棉，丝丝缠绕。他安排好所有的大小事项，但是始终沉默。他不动生色的平稳的控制所有的情绪，因此容颜不易变老，即便是分别，他站在机场的通道口，黑色的西服和墨镜，气宇轩昂。
　　锦葵，你清楚你的父母，是在那个国家回返的航班上失事，你也清楚，这一去，你此后的路途要经历众多磨难，我无法再帮你。

　　叔叔，我与父母聚少离多，从未有长久的在一起生活的时光，我从9岁开始学习韩语，便是为了与他们相聚，即便现在他们已经不在，我却从未松懈，我至少该去经历下他们的生活，寻找一点印记来保持这仅有的血脉联系。

　　你从小这样，努力且倔强，那么好，一路顺风。

　　飞机的轰鸣声渐渐扩大，空姐开始做降落前的最后一遍巡查，我从沉默中醒来，窗外的云层开始向上漂移，我看到地面起伏高大而坚硬的山脉，机场在山脉的中央，城市环抱。我开始降落。

　　走出通道我看到我的护照和临时居住证，从那一刻开始，那一连串的韩文将成为我的身份，代替跟随我19年的中文名字——苏锦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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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为神话写实文，只招待彼此懂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