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的旋律》海绵曲奇

1、CHAPTER1

　　“很久很久以前，在这片海底住着一群小美人鱼，她们的父亲是掌管水下世界的海神，她们住在父亲为她们安排的珊瑚宫殿里，每天嬉戏玩乐，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有一天，这片宁静的海上突然来了一群船队，原来是这个国家的王子带领船队出海了。最小的美人鱼爱丽儿从来没有见过人类，可是海神不允许她们私自离开珊瑚宫殿。有一天晚上，她终于忍不住了，她背着爸爸和姐姐们偷偷游到海面上。她远远的看着舰队，一眼就瞥见了船舱里的英俊的王子，她的心激动不已，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了王子，她痴痴的看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游回海底。”
　　“王子没有看见小美人鱼吗？”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从被窝里探出头，瞪得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焦急的神色。
　　“没有，小美人鱼不能别人看见她，”斜坐在小女孩床头的中年妇女微笑的解释道，翻着画册接下去读“王子的船队在海上呆了三天三夜，小美人鱼爱丽儿每天都从海底游上海面远远地看着她的王子。直到第三天晚上狂风大作，王子的船队遭遇了大风暴，船都被风暴吹翻了，王子也掉到了海里面。小美人鱼爱丽儿看见了马上朝王子落水的位置游下去，把王子救了起来，送到了岸边。因为天快亮了，爱丽儿害怕被陆地上的居民看见，只能躲在远远的地方等着王子醒过来。这时有个邻国的公主经过，她命人唤醒了王子，王子以为是她救了自己，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城堡，小美人鱼爱丽儿看见了这一切心里非常难过，她很想告诉王子是自己救了她，可是她害怕自己的鱼尾巴会吓着了她，她只好游回了海底。”
　　“小美人鱼好可怜啊，王子是个笨蛋！”小女孩在被窝里蠕来蠕去，以此发泄自己的不满。
　　“艾纱，不要乱动，你这样会着凉的。”之前脸上还挂着微笑陈清芳眉头皱成一团，双手将女儿身上的毯子网上拉了拉。
　　而那个叫艾纱的小女孩还不肯作罢，还在闹别扭，转了个身，她看见了窗外的星星，却突然安静了。此刻她躺在私人游艇的船舱里，虽然夜晚的海面寂静深沉，常常让人误以为是一片可以自由通行的大陆，但还是可以感觉到海水一波波的韵律，游艇也随着上下晃动。间隔一两秒不断传来海水拍打船体的声音。
　　“爸爸”小艾纱甜甜地唤了一声，目光跳过陈清芳直达舱门。这个年纪的孩子叫爸爸妈妈总是最好听的，有种需要人保护的依赖感，总是能融化成年人心底一些坚硬的部分。
　　于此同时，一个身着全套潜水设备的“蛙人”一手扶着舱门，出现在陈清芳的身后，脸上是孩子似的好奇的表情，笑着问小艾纱：“谁是笨蛋啊？”
　　“这么晚了还要下水啊？”陈清芳转过身看见“全副武装”的丈夫，面露不悦之色，她出嫁前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受的教育是将喜怒装进心里，对丈夫的行为虽有异议也不会当面阻止。
　　“嗯”艾维仁回答的有些迟疑，窘迫地像一个吸烟又被当场抓住的孩子，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嗜好，有人好收藏古董字画，有人好烟酒茶，有人好爬山下海，艾维仁属于第三者，平日里烟酒不沾，对于潜水瘾却大的很。遇上好天气，甭管手头上的工作放不放的下，总爱独自一人驾了游艇出海潜水。潜水爱好者口耳相传的那些必潜之处他早已一一“游历”过了，他追求水下幽静自由的气氛，身心在蓝的醉人的海水下被完全释放了，自己仿佛也变成了属于汪洋中的一尾鱼，去翻阅每簇珊瑚礁每块怪石背后的秘密。但他自己的心里却藏着一个比它们更嶙峋的秘密，也仿佛只有藏在这与世隔绝的海底世界里，他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另一个地面上的自己呢？他不知道，没有了水压的压迫还是窒息，十年前他还是一个连助学贷款都无力还清的穷困大学生，如果不是遇见了艾纱的妈妈，又得到艾纱的外公——自己已故的岳父大人的提拔，他现在恐怕还是个为生活奔忙的小职员，哪顾得上潜水这种奢侈的爱好。但他潜意识里还是不甘心的，他并不真正爱着他的妻子，娶她是迫于无奈，虽然千金小姐总能让人趋之若鹜的。即使他真的爱她，深深根植于他内心中的“自尊心”也不断提醒他，挑拨他，是他陷入自我否定的漩涡中。但他还是可以自我安慰的，起码他是一个好演员，而且他拥有和谐的家庭，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女儿，以及令旁人眼红的上市公司主席的职位。另一方面，他又这样年轻，他有足够的时间打造自己的事业王国并享受其中的成功。
　　“现在水很冷，你的心脏受不受得了？”陈清芳从来不说“不许”“不要”之类的字眼，但自从丈夫去年因心肌梗塞住院一个月之后，她对丈夫的生活跟进的更紧。艾维仁是个“风一样的男子”，习惯了独来独往，要不是聪明的妻子找了个女儿生日一家三口驾船出海的理由，恐怕他现在又是音信全无，独自在某个南半球岛屿潜水也说不定。她总是顾全每个人的感受，又巧妙的呵护着丈夫的尊严，这样体贴的妻子，如果不是因为大男子主义作祟也许艾维仁真的会爱上她。
　　“爸爸，你到海里去帮我找小美人鱼好不好？”小艾纱眨着眼睛，她想知道小美人鱼是不是像画册上画的一样，耀眼的金发，美丽动人，尾巴像池塘里的鲤鱼，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艾维仁瞥了眼妻子手中的画册，顺着女儿的话说下去“好，爸爸帮纱纱找小美人鱼，今天是纱纱生日，爸爸什么都听纱纱的。”他明白妻子的苦心，故意避开心脏的话题。
　　陈清芳不再阻扰，她清楚丈夫的个性，他还没成熟到懂得去顾虑家人的感受，懂得要有所放弃。她翻开画册，承着之前的部分念下去。艾维仁以为妻子生闷气，自己也觉得无趣，从船舱退出去，在护栏边做各种准备活动。他太不了解自己的妻子了，她是交付了多大的信任给他。
　　“爱丽儿回到海底以后每天想念着王子。她从姐姐那听说海底有位女巫有着神奇的魔力，于是她求女巫让她变成人类，这样她就能够跟王子在一起了。贪心的女巫要求爱丽儿以动听的嗓音作为交换条件，人鱼的歌声非常动听，女巫告诉她，如果王子最后没有跟她结婚的话她就会变成泡沫，但爱丽儿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这时候舱门外传来“噗通”的声音，陈清芳知道，丈夫下水了。
　　“后来呢，爱丽儿变成人类了吗？”艾纱被童话剧情吸引住了，可能变成泡沫的事情完全被她忽略了。
　　“对啊。爱丽儿变成了人的样子，鱼尾巴也不见了，她被海水冲上了岸。恰巧王子经过，王子问她“你住在哪？”，爱丽儿已经没有办法再说话了，她摇摇头，王子说“好可惜，长得这么漂亮的女孩，声音一定也好听。”但王子还是把爱丽儿带回城堡了。”陈清芳下意识朝窗外往下，夜凉如水，茫茫大海上到处灰蒙蒙一片，自己好像一叶扁舟不知道要飘向哪里？视野所及只剩舱内这盏孤灯，世上也仿佛只剩自己和女儿两个人了。
　　“他们结婚了吗？灰姑娘和王子结婚，白雪公主也和王子结婚，小美人鱼也要结婚吧。”艾纱用她的孩子式逻辑思考着。
　　“别急，王子邀请爱丽儿跳舞，爱丽儿每跳一步脚就像踩在刀尖上，但她默默忍受着。王子要和救国他的邻国公主结婚，他对爱丽儿说如果救我的人是你多好。爱丽儿心里说救你的人是我啊，可她无法再发出声音。”
　　舱门外一阵骚动，陈清芳丢下画册就奔出去，艾唯仁靠在护栏边大口大口喘粗气。
　　“怎么了？”陈清芳半蹲着，两手扶着丈夫，关切的问：“心脏不舒服？”
　　“没，小腿不小心给海蜇须蜇了下，麻掉了。”艾唯仁故作轻松的回答。
　　“我去拿水来洗一洗，我们回去吧，我来开船！”陈清芳知道被海蜇蜇伤的问题可大可小，如果不及时处理可能危及生命，态度也强硬起来。
　　艾唯仁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先别回去，你先拿水过来吧。”陈清芳心里虽然纳闷，但并不逆他的意，如果激怒了他，血液加速流动中毒加剧也说不定。所以她也不强辩什么，匆匆忙忙去准备清水和一些急救的药物。
　　这时放在舱内一角的卫星电话突然响了，陈清芳不得不返回舱里接起电话，对方焦急的语气几乎感染了电话这头的陈清芳。
　　“艾总吗？我是王喜瑞，出事了！”
　　另一边，艾纱从船舱里揉着睡眼走出来，“爸爸，找到小美人鱼了吗？”
　　“找到了，小美人鱼说今天太晚了，她要睡觉了，不能上来陪纱纱玩。明天白天再来找纱纱。”艾维仁受伤不忘安慰孩子，像所有的父亲一样他希望孩子在童话世界里多沉溺几年，不愿他们太早变得现实，失掉了孩提时天真的心情。
　　“骗人，小美人鱼怕白天被人发现都是晚上出来的。”艾纱争辩道，小孩子的记忆力真是惊人。
　　艾维仁眼神突然黯淡下来，慢慢地把艾纱搂进怀里，“爸爸没看到小美人鱼，爸爸骗了纱纱，爸爸真没用，连哄纱纱开心都不会。”然后两股混浊的泪水从他的眼里缓缓流出，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畅快的流泪了，他忍了很久，撑了很久，他打拼过，收获过，现在失败了，他都经历过了，现在他想好好休息一下。
　　“爸爸，小美人鱼已经长出腿了，她已经不住在海底了，你找不着她的。”纱纱喃喃自语。
　　“爸爸一定要会帮纱纱找到的。纱纱相信爸爸吗？只要你相信爸爸一定可以办到。”艾维仁双手扶着艾纱的肩膀，他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
　　“相信!”艾纱用力的点点头，一个四岁的孩子并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对自己将来有多么大的影响。
　　“好，那爸爸现在下去帮你找，你帮帮爸爸解开这个绳子。”艾维仁摘掉了潜水镜，氧气瓶，解开了腰间与船身相连的安全绳，他做这些动作时恍恍惚惚，好像一个被催眠的病人，完全不是平时做事干练的他。
　　艾维仁纵身一跃，跳入冰冷的海水中，在这样的深度，他是第一次如此轻松，如此亲密地与海洋接触，这种释放他渴望了多久，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爸爸，加油！”艾纱还在为她爸爸鼓气。天很黑，艾维仁像只鱼一样朝大海最深不见底的方向游去，很快消失在艾纱的眼里……

　　舱内，电话另一端的声音陈清芳一听就知道是会计部的老王，毕竟是自己父亲遗留下的公司，一些内部人员陈清芳还是清楚的。这个老王是会计部的主任，小时候就在父亲开的公司里记账，那时她还只是个小学生，而老王也只是个小职员，这么多年过去终于爬到了现在的位置，也算是两朝元老了，陈清芳突然有所感慨，但她更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老王平日里做事有条不紊，从来不会慌慌张张，做帐也是仅仅有条，做什么都有根有据。
　　陈清芳定了定神，即刻问道：“老王，维仁他在休息，我是陈清芳，出什么事了？”陈清芳的家教虽说严格，但觉不是传统礼教教育出来的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她从小看着父亲一手打理家族的生意，虽然从不插嘴提建议，但她心里对于经商还是有一套她自己的想法的。
　　“什么时候了还休息，出了内鬼，我们做假帐的事情被捅了出去。今天一开盘，公司的股价跌停了，现在公司的几家债权人公司都逼着我们把欠款一次缴清。银行那边也打电话来通知，说是艾先生抵押了公司的所有物业眼下就要到期了，如果到期还交不出钱来，公司就完了！”
　　老王的“完了”两个字说的特别重，张清芳心里咯噔一下，完了？！怎么就完了呢？一直不是好好的吗？她不久前还在电视新闻上看到公司明年的拓展计划，前两天的股价明明还是涨的。但她终究是个坚强的女人，马上让自己安定下来，她不会被无根据的话左右。她反问道：
　　“公司在做假帐？我爸把公司给维仁的时候，公司明明还运作的好好的，怎么现在落到这个地步”她不相信，短短几年而已，清菱物业已经要靠做假帐才能维持，这怎么不叫她寒心。而她昨天还以为它就像十年前一样，甚至已经有了更大更好的发展。
　　“你爸爸把清菱给艾总的时候，清菱已经是负资产了。如果不靠做假帐逃的那些税，公司哪有办法撑到今天。本来想在倒闭前抬高股价这样说不定能还清了欠款也说不定，现在又遇到这种事，看来现在只能和银行申请破产了，搞不好还要坐牢……”看来他们很早前就是有卖掉公司的打算，自己竟一直被蒙在鼓里。
　　陈清芳握着卫星电话呆住了，任艾纱的小手拽着她的裙脚使劲摇晃她却没有反应。
　　“妈妈，妈妈，爸爸给我找小美人鱼去了，你看看啊……”

　　黑暗的海面被数盏探照灯照的犹如白昼一般，甚至连直升飞机也出动了，但这直升机恐怕也是最后一次替她服务了，明天新闻一报出来，一切真正全“完了”。但这个时候陈清芳无暇顾及这些了，她只想把丈夫找回来，她恨不得一口气跳到水里找。
　　“爸爸去哪了？他有没说他去哪里？”陈清芳使劲摇晃女儿的肩膀，第一次，她失态了。
　　“我让爸爸给我去找美人鱼。”艾纱仰着头，她显然还没搞清楚事情的严重性。
　　“啪”一个巴掌落在艾纱脸上，“找什么美人鱼，你害死你爸爸了你知不知道？”陈清芳怒从心起，平日被庄重大方压抑的另一个自我爆发出来，艾纱一时吓傻了，她认识的妈妈绝对不是现在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女人，但她没哭，她眼中射出一股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恨意。
　　经过了六个小时的搜寻，警方找不到艾维仁的尸体，艾维仁是在外海失的踪，方圆百里没有一个可以停靠的岛屿，何况他还被海蜇蛰伤了。警方认为有足够理由判定艾维仁的死亡，清菱原本已经不景气的股价更是雪上加霜，陈清芳和她的女儿一无所有了。但这还不是最坏的，自从那个耳光以后，像是赌气似的，艾纱再也不开口说话。
　　“你说艾先生在失踪前被海蜇蛰过，警方初步估计艾先生的离奇行为可能与海蜇毒素影响脑神经有关。您女儿的症状我检查过了，她的声带没有问题，她现在发不出声，可能是遭到了惊吓的缘故，建议你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希望多和她沟通沟通，解开她的心结，毕竟遇到这样的事情，小孩子是最可怜的。”医院的走廊上，儿童医院的廖医生语重心长地对陈清芳说。
　　夜晚，回到新租的公寓里，少了艾维仁，变了场景，陈清芳在弥漫着霉味的房间里给女儿读画册，就像从前那样。申请了破产，物产的拍卖也不是她的事情了，这一个星期她经历了以往整个人生没有遭遇过的动荡。
　　“王子要和其他人结婚，爱丽儿的姐姐们担心，爱丽儿会变成泡沫，就用她们美丽的头发和女巫交换了一把匕首，她们将匕首交给了爱丽儿，告诉她“只要把这把匕首扎进王子的胸口，你就不会变成泡沫了。”爱丽儿直到最后一刻也不忍心亲手杀死自己所爱的人，于是她将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口，她去了天国，小天使都出来迎接她。”陈清芳完成了没有讲完的故事，才发现女儿已经睡着了。
　　艾纱像只小猫似的蜷缩着，她做了个甜甜的梦，梦里爸爸已经帮她找到了小美人鱼，他像过去带她去海边时那样对她说“纱纱，长大了爸爸教你潜水！”她的心里始终固执的相信，爸爸没有死。也或许一个四岁的孩子对于死亡是没有概念的。
　　但艾纱永远不会忘记，在她四岁生日的那天，爸爸答应她为她去找小美人鱼，然后再也没有回来，海里的小美人鱼她的爸爸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