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娘》不春

5、倾城

　　无论人愿意不愿意，于黑暗相伴，天总会亮起来。
　　长纾也不是见不得光，跟还在世时一样，喜欢靠在潭边的树下纳凉，还算走运能在这树下悠哉地继续纳凉，可出了这树荫就算是离屋子最远的距离了。那池离树还有十米左右，潭水黝碧，不知道里面有没有鱼，至少从她的角度，是怎么也无法知晓的了。
　　“晒了也不见好，光都从你身体透过去了，连个鬼影都没有。晚上又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白天就照一整天的太阳，人又看不到你，杵在那里能吓唬谁？”綄儿扯着嗓子就嚷，震得人耳朵疼半天。闲的发慌，也扯了张椅子晒起阳光来，打了个哈欠不自觉地就乐起来。
　　正如綄儿说的那样，光都透过了身体，一丝也没留住，照得人有些恍惚，长纾久久的举起臂膀企图挡住一些，却还是不得如愿以偿。

　　长纾，长纾你爱我吗？爱？还是不爱？

　　那句话要在她脑子里浮现多少次才肯罢休？越是安静的时候，那句话就总会响起来，霸占她的思想，掠夺她的似水宁静。
　　不眠不休。

　　也许长纾也还是爱笑的，在寂无一人的时候。独自一个倚于树下，心境清明冷冽。没有太多羁绊，没有太多束缚。长纾又再次习惯性地轻轻拢了拢耳后的那缕碎发，笑容一如往年一样安静婉然。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庞仿佛闪着微光，长纾总是这么一直絮絮地说着什么，说到兴起之初还会止不住地掩袖一阵笑。
　　“快要绣好了。”
　　“还差一点。”
　　只是一直没有人知道她是在说着什么，又是在对着谁说。
　　每天的黄昏时段，日与夜模糊了彼此界限的时候，长纾都会一个人静静地来到这树下，这潭边。
　　池水通体碧绿，宛如一大块纯正古朴的古玉石，泛着幽幽的冷光。时间也在这上面凝固了一般，看不到底，也更看不出其中光滑浓厚的碧色中到底是藏着什么，似是连飞鸟也不肯跨越的森然。
　　长纾望着潭水，耳边间或似有少女如铜铃般爽朗的笑声，一声逼过一声震得人耳朵发麻。长纾就这么站在潭边，潭水映出些形形色色的女子，来了又去，宛如潮汐，徒留下一地流沙空叹寂寥。

　　犹记那年春风，烟雨朦胧。翩跹女子，美好少年。
　　邂逅来的突然而不惊异，宛如前些时日里豆大的雨珠落入幽幽潭水之中，由起初的三三两两，竟到后来泛起的千层白莲。
　　江南的雨似乎总是这样的温柔而又多情，油纸伞流连的迷离，石拱桥上的软语轻喃。古拙的山水深处藏着淡然的情愫，密密匝匝的雨线就像是情人间绵绵情话，耳鬓厮磨。少男少女的相遇并无太多机缘巧合，如此自然。
　　清浅回眸一笑，一眼倾尽半生流年。
　　轻巧的油纸伞安静地承载了所有的重量，那把八十四骨的青璃伞被她紧握在手中。抬眼凝眸，顾流自盼，伞帘下清澈的眸子深处也被染上了这场江南的雨，覆了一层氤氲的水汽。
　　长纾一袭素色衣衫，髻上只别了一束小小的流苏。撑伞的手露在衣袖外，白皙修长，竟就这么安然地被模糊成光影。罗裙翻飞，粉唇掩映，少年恍了心神，一时竟不知所措。就这么静默地来到少年面前，柳眉烟波间温润如玉色，美不胜收，被少年尽收眼底。
　　“姑娘，你这是？”少年迟疑开口，眼前一切亦真亦幻，少年好容易缓过神来，见她静静地站在自己面前，久久不语。
　　模糊了双眼，眼前美好少女恍若虚幻，少年竟看的是有点呆了。
　　她向来少语。她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来到这人跟前，似有一股意识推动她走进眼前的人。长纾垂下眼帘，无措地转动眼珠，撑伞的手却在不知觉中伸向前，将雨中那个被淋得好些落魄的少年揽入伞下。
　　......
　　“如此便有劳姑娘了。”
　　“他日必当还姑娘今日借伞之恩。”
　　八十四骨的青璃伞，每一朵小小水花的绽放，都含着年少情意。
　　那场雨，淅淅沥沥。那相遇，纯纯粹粹，年少亦无知的他和她，能走多远，宛如这场雨，谁也无从得知它将延续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