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娘》不春

2、绣坊

　　城东五里处，有一绣坊，与其说是绣坊，倒不如说是一间简陋的茅草屋子。屋内有一白衣女子，容颜清丽，手上针线活更是灵巧，传言绣得九天玄羽衣，柔软不堪言物。她的绣功在这整个苏州城里是出了名的，然而能真正见着她拿到她绣品的人，却又是少之又少。相传那是得有多大运气的有缘人才能遇到，人们只知道有这么一个奇女子，但对于她的真实身份等的却都是一概不知。流言蜚语满天飞，一下子便是百口相传，传的神乎其神。有人说她是九天下凡的仙女，普化众生绣得一手素白仙衣，而穿上这件仙衣的人便可以与之一同飞往天庭过上美满生活。也有人说她是一避世退隐的得道高人，常年隐居在山间不问世俗的纷扰。然而不论怎么样，那些真正知道她的，知道长纾绣的却是火红嫁衣的，却是大多数都失踪了，不知去向。
　　不知道是不是针线活做得好的人，无论年少与否，男男女女的手都像玉一样有一层温润的光，能让人目不转睛地注视，怎么也看不相腻。
　　“綄儿，你手里端的茶水是要凉了才肯给我吗？”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一脸疲惫。笑了笑起身掸掸身上的线头，发上的流苏在綄儿眼里晃来晃去。
　　綄儿干脆把手里的茶一口喝光，大嗓门嚷嚷着这个主子停不下来，还真是劳碌的命。“成天也不知你忙些个什么，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似是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綄儿不禁是又立马精神了起来，“对了，城西的那个老婆子昨儿重金收了一副刺绣，你猜猜，那是谁的手艺？笑得我肠子都直了。”綄儿没事就乐这个，城东城西四处搜刮流言，一说起话来就刹不住。
　　长纾见状心里暗叹，夺过她手里的茶来，喝了一口的空气，暗咒了几句。此间綄儿的嘴巴嗒了半天不见停，见听故事的人毫无兴趣便让她猜。
　　长纾也不假思索，随口便猜了个。城东五里处荒草屋主人白衣女子是也。不让她猜还好，一猜还当真猜出了个个中来了。
　　綄儿立马眼睛一亮，瞪大了眼看着长纾冷笑了好几声，断断续续，良久无语。女主人也应和气势，闷不吭一声。
　　大嗓门最后还是没能忍住，破口而出就是一句，“那真是你的手艺！”綄儿笃定的样子挺有趣，一本正经倒有些不像她了。
　　怎么可能会知道那是自己的刺绣？长纾又不可出门半步，也没有人会来得了这里面。两年前这个茅草屋就在一场火中销声匿迹了，女主人也失了去向，而今的茅草屋在结界之中，鲜少有人会知道这个地方还在。也只有那些阴气重的人才偶尔看得见，但也是一瞬即逝，多半会当成错觉。也因了这结界，长纾一直与世隔绝。
　　一般死在屋里的人对这个地方还有留恋便会一直被怨气聚成的绳子套住脚踝，永不可离开这里，也无法进入六道轮回，所能及的最大范围被称作临界点，阻隔内外的一切，唯有四季更替如常。只有当心中的那股执念消逝之时，魂魄才会灰飞烟灭。长纾只能看着人来人往，连外界的声音都不曾闻。
　　只是一直在绣一件生前未完的手艺，綄儿不问，她也不提，只是有时见长纾都累得眼泪直往下落也还在绣，一针针扎得人心生疼，似乎长纾从不曾发觉自己在绣东西的时候隐隐散发着幽怨。
　　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姿态，只让人看了心里生疼。或许长纾的泪不是因累而下，或许是真的在哭泣，冷暖也只有自己是个明白人。
　　綄儿想着想着就拐到长纾的身世上了，主子也是个不甘命的人，是什么绊住了她往生循环的身，又是什么扣住了她的心。第一次看这个清冷的人，话没几句多的，来来去去就那几句，但无不温婉惬意。
　　当初自己还是个落魄的孤鬼，长纾就站在那门后，一袭素衣，低垂的眸里是一抹浅笑。乌黑的长发直泄下来，显得格外平易，平凡中带着脱俗的清丽。
　　本着“我就是鬼我怕谁啊”的心理想也没多想便拖着释薄得有些透明的身子靠近长纾，没想到屋内戾气倒让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好转起来，外头的生气太盛，呆久了迟早灰飞烟灭。于是便干脆留下来陪这个孤寂的女子，也好两人作伴。
　　綄儿很好奇她的回答，也不心燥，静静的等她的解释。长纾还是以她特有的漫不经心的腔调说道，“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却似乎能感应到手下每一件绣衣的去向，刚好就在你说的城西五里。”
　　主子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能力，只是发现的时候那个能力便有了，綄儿也是第一次听她说起。
　　“这么厉害，我下次带着你的刺绣你也能知道我去哪里了？”说到新鲜事儿綄儿就来劲，大嗓门节节拔高。机灵的眼珠骨碌碌地打转。自家主子只是淡淡应了声“自然”。
　　似是不经意地轻叹一声，宛如清风掠过湖面般的细小涟漪，漫不经心地随风散开。长纾细细地抚着手上那件似是永远也绣不完的刺绣，细细地抚过那上面的每一分纹理。
　　长纾依旧是那样一脸的温和，素净的脸庞不惹丝毫的尘埃。她为浣儿做得那一身火红的嫁衣，而浣儿以此来作为交换的，便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