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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九华山脚,秋意渐染,落叶缤纷。

      “秦歌!”当年沉默寡言的小孩儿已亭然玉立,脾气却不怎么好,“把你的蛇弄远一点!”这丫头,在山里住了那么多年,还是见蛇色变。

      一转眼,匆匆年华过。

      当年的两个小女孩长大了,脾气也大了。“快把那蛇弄走!烦死了……”

      “艳卿要杀便杀。”他好笑地看着她。

      艳卿气恼,明知她最怕蛇,他还如此这般捉弄她。恨不得把他那些古怪恶心的东西全部扫走。

      边上有人咳嗽一声,转眼瞧见两个陌生人,一蓝衫,一青衣。

      “原是艳卿丫头。名不虚传。”青衣男子温和道。

      “这是我跟你提过的池艾。”

      “秦兄时常信中抱怨,当年拣了个一个宝贝和一个麻烦,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池艾半笑不笑。

      原本拿在手中的旧书丢向剑歌,仰怒:“先生,吾之名声毁在尔等之口。”

      池艾那原本压抑住笑随之爆发,颜言亦大笑。二人笑够了,艳卿正眼细瞧他,一本正经地道:“原你便是池艾。听说你家夫人如花美貌,我何时瞧瞧?”

      “勿需理她的疯话,哪有一开口便问人家夫人美貌……”

      “可是你告诉我的。”她反驳道。

      “……”

      ……

      咳,又有人咳嗽,是另一位蓝衫男子。方才他们笑闹,他一直静默一边。

      艳卿识相地退下。京中来人,怕是有什么大事儿吧。

      颜言果真还窝在房里,艳卿在门口打量着安静写字的“妹妹”,一时感慨,这种感觉奇妙而美好。虽然换了身体,虽然成了幼童,慢慢成长至今,然而,依旧感激、感恩,她一直心怀内疚,若不是当时她一个劲儿地……颜言的美好生活也不会戛然而止……幸好现在过得也很快活……

      颜言踏入书房时秦先生正沉思。“先生,你要回京去了吧?”将手中的两张字帖放回书架原来位置,“何时启程?”
      “颜言,”秦歌从沉思中醒来,抬起头,正看见书架前那个女孩的侧脸,温柔的,乖巧的,安静的,乌发随意挽了挽,青丝垂下,美丽即将绽放展现的年岁,再过两年,不知会出落成怎样的美。这对姐妹,性子却大不相同,大的闹得让他头疼,小的静得让他心疼,都是他思虑的……
      “先生这几日神情沉凝,似有难言之隐,大约是不得不出去了;另外我,先生也想帮我们姐妹找到亲人,即便找不到,也不能一直待在深山野岭中,艳卿也到了年龄,谈婚论嫁的年龄,是吧?”
      秦歌叹口气,“你这丫头……”
      “既已决定,先生为何仍唉声叹气?”放下手中的书,颜言伏到秦歌的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秦歌的衣角,“秦先生走到哪儿,就把我们带到哪儿就是,勿须担心。”
      秦歌轻抚她的头,“颜言……”
      “有先生在,我不怕。”
      “总有一天,你们是要嫁人的。”
      “既如此,先生为何叹气?不确定?不安?不知出去之后,怎样的未来?前程未歩?……总觉得先生是这样想的——人生如空,不苛求,不奢求,随意而安,任性而活。可到头来,如今先生自己倒看不透了。”
      秦歌心中一颤,这几年,颜言差不多把书房翻了个遍,起初只当小孩子好奇看看作罢,然而不知何时起,她早已深谙其意。他挥毫泼墨、字里行间的知音,竟是个小自己二十岁的小孩……
      “话虽如此,然人在尘世,纷纷扰扰,哪有真正把一切参透的呢?恐怕庙里的和尚也不见得六根清净。”轻轻地叹了口气。
      “先生何必勉强?何况恋恋红尘,也非全然坏事。说不定,艳卿那丫头还乐得到外面去翻天覆地呢。”
      这个玻璃心的可人儿,居然安慰起先生了。“颜言,将来娶你的男子,定是世上顶幸福的人。”
      躺在他腿上的颜言用头蹭了蹭,“先生就琢磨着摆脱我们两个麻烦。”淡淡的撒娇,漾起他内心丝丝的、轻轻的涟漪,满心的疼惜。
      “秦歌,不要丢下我,永远不要。”把头深深地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
      “嗯。”秦歌细微地应了一声,像平常答应她们任何事情一样。
      颜言微微轻叹,寥落的,惆怅的,隐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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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中一直是秦歌、秦裳、秦岚、艳卿和颜言五个人,虽有秦裳和秦岚的打理,然而自己日常起居,都还是自顾自的。所以当池夫人领了一群小丫头来让她们挑几个贴身伺候的时候,颜言和艳卿忙不迭地推脱掉了,她们院里,只要有扫扫地烧烧开水的人就可以了,那种洗脸有人递帕子、喝水有人奉茶、走哪儿都有影子跟着的生活,向来不是她们的。
      以前只知道秦歌在京里小有祖业,池艾顺带帮忙打理,如今看这秦府的气派,远比想象中要大。艳卿在府中四处乱窜,所谓熟悉环境。颜言为先生整理带来的书籍等,忙活了两日。
      天暗了,把灯点上,望着已齐整的书房,忽地落寞,以前的不知所措是安静的,不用多想的,静看日落,感动得一塌糊涂;欣赏先生的字画,淡淡的喜欢;随意泼墨,挥洒一片肆意;看艳卿策马狂奔于那片空旷平地,痛快淋漓……
      “颜言!”艳卿闯进来,额头上冒汗。颜言无奈,这丫头太疯了,空前绝后。“你坐下来,我们好好说说话。”
      艳卿见她脸色安静而正经,知道是当真的,立马坐下,眨巴眨巴地望着她。颜言倒被她惹笑了,“艳卿,原来考试压力下的教育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很能约束人,学校里少见这样疯癫热闹的人。”
      艳卿怔了一下,完全知道颜言往下要说什么了,敛起神情,沉默了。过了会儿,抬头平静道:“以前我靠在走廊栏杆上往下望,心想从上往下坠落的过程中,会不会很惬意,很快活,恨不得将那沉闷恨恨地打破,碎得无处可寻。我不想再尝到那种压抑,如果当时不是你还拉我一把,也许就放弃了,不再勉强自己了。你过了那一坎以及之后生活中的很多坎,承受了很多,当然老练很多,跟我在很多方面不一样,我也佩服和尊敬你。然而,我,那样的我,有一个完全开始的机会,只是非常想一块另外一种不同的生活。”
      颜言心中一愣,的确,当年十多岁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苦闷中产生过跟艳卿同样的极端和欲望?……更何况,每个人都有对自己生活打算的权利,艳卿的性格和经历,注定跟自己不一样,这管得也太宽了。“嗯……你说得也蛮有道理的嘛,哈,小看你了。”
      艳卿嘻笑,“你大概会说,毕竟你也不小了,十六七岁了,在这里已是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多多少少收敛点,别落了个坏名声,嫁不了好人家……”艳卿有模有样地模仿颜言的语气,逗得颜言哈哈大笑。
      想起艳卿曾经喜欢听的一首歌《怒放的生命》,自己却一直嫌这歌太吵。也许越是压抑和迷惘的时候,越需要强大的外在的爆发力震撼一下自己,也许艳卿想要的,就是在压抑之后怒放的生命,像春日的花朵,开得绚烂无比。真是太想了,太想自己曾经的生活中的某一段时光了,嗳……大约我们的人生轨迹,都这样大同小异地前进着?

      曾经多少次跌倒在路上
      曾经多少次折断过翅膀
      如今我已不再感到彷徨
      我想超越这平凡的生活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
      就象飞翔在辽阔天空
      就象穿行在无边的旷野
      拥有挣脱一切的力量

      曾经多少次失去了方向
      曾经多少次破灭了梦想
      如今我已不再感到迷茫
      我要我的生命得到解放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
      就象飞翔在辽阔天空
      就象穿行在无边的旷野
      拥有挣脱一切的力量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
      就象矗立在彩虹之巅
      就象穿行在璀璨的星河
      拥有超越平凡的力量

      ——汪峰《怒放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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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下正值秋冬交替,夜里冷,写了几行字,颜言便搁了笔,捧了手炉,发呆。回京后,这几天先生在外不知忙些什么。
      几天不见,有些想念了。小丫头探头进来,正好碰上颜言的目光,一时不知进退,两耳发烧。颜言微笑道:“我这里不用换茶了,你下去歇息吧,在外面反而扰了我清净。”
      点翠连忙作揖退下。她是个闷丫头,在池府就不大爱说话,池夫人也是公正之人,待下人不耐,然而她总是有点惴惴的,大概是因为池夫人太能说会道、精明强干了,一向口拙的她,一到女主人面前,就更说不出话来,憋得小脸通红,池夫人干脆安排她在清净的藏书院打扫外院,倒是个清净活,她也做得心满意足,每天仔仔细细把书房外院打扫得一干二净,后来听说她和其他一些人要被送到别的府上,又惴惴不安了好几天……现在才心安了些。听说先生他们以前是在山里隐居的,大概不喜欢人多,池夫人带过来的人又被送回许多,二小姐院子里就她和点墨两个人,平常扫扫地、擦擦桌子,送壶热茶什么的,二小姐都是和颜悦色,倒像是小姐在请自己做事……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二小姐对自己微笑的时候,她唰地满脸通红,真好看……就像她小时候第一次在庙会上见到金童玉女,就像她小时候期盼能买得起的一个很精致的瓷娃娃,好好看……
      回到厢房,点墨已经回来了,她过十四岁生日,二小姐放了她几天假,让她回家跟父母聚聚。
      “点墨姐,你回来啦。”
      点墨兴奋地拉点翠坐下,讲回家的乐事。点墨家穷,那年饥荒,姐姐饿得奄奄一息,父母不忍看见点墨步姐姐的后路,打听到一户慈善厚德人家,才含泪卖了小女儿。也许她命好,池府待下人的确不薄,虽然规矩严明,然而赏罚公正,月钱丰厚,她还可以节省不少银子,托人送到乡下家里,接济家用;如今到了秦府,伺候的二小姐更是和气。点墨兴高采烈地讲家里的父母和弟弟,讲着讲着,发现点翠低头不语,猛然醒悟,想到以前听别人说过点翠的父母亲人已不在人世,都怪自己这几天太高兴,竟然把这个给忘了……

      颜言选的院子离书房不远,隔了一个很小巧的花园,沿着铺就的石子小路,散散步就到了。见她们房间还亮着,一时兴起。
      “二小姐!”正觉得愧疚的点墨看到走进来的颜言,有些惊讶,更惊讶的是二小姐好不嫌弃坐到她的炕上,笑问:“回家带什么好东西了?”“没,没什么好东西……娘临走前给我装了几个自家田里收的红薯。”点墨怯生生打开包裹,之间二小姐随手抓了个就往嘴里喂,点翠连忙道:“我打水洗了再给小姐吃。”颜言挥挥手,“不用啦。这不已经是干净的吗?”说话间已经吃了两口,赞道:“好甜。”
      点墨有点傻了,池夫人之前再三交待,说秦家书香门第,如今府里人虽少了点,但先生和两位小姐都是饱肚诗书的精贵人,令他们比在池府里还要用心伺候……这等粗粮,匆匆在河里洗过一次而已,皮没削,也没煮熟,小姐就这么生吃了……
      “没事,不干不净,吃了不生病。”颜言打趣,“点墨你不会舍不得吧?”
      点墨连连摆手,“不会,不会。”低下头心里直嘀咕,这人怎么就没个小姐样儿,让她和点翠犯难,摸不着头脑,不知怎么伺候这个新主子,闲得发慌,两人整天抢着做那么点事,扫地,擦桌子,烧开水……她梳妆绣花打穗子的本事可好了,现在小姐都不让她帮忙……

      “颜言。”几天没有听见的声音,略显疲倦。
      颜言欣喜地回过头看见门外的先生,笑道:“先生,你今天回来得挺早,至少在我睡觉之前。”
      秦歌失笑:“刚回来,最近几天比较忙。”池艾迫不及待把以前秦府名下的一些事儿推回来,生怕秦歌再多清闲一天。又想到闹着要学做生意的艳卿,对颜言招手道:“你随我来,商量个事。”

      颜言听了艳卿的事,笑道:“若经得起她折腾,不妨随她的愿。”
      “我也是这般想的,这丫头琴棋书画样样稀里糊涂,兴致缺缺,就一股子会折腾的劲儿,鬼点子多,就让她试试,若成了,皆大欢喜,若不成,让她吃吃苦头也好。”
      颜言托着腮发呆,想象艳卿大展拳脚的兴奋样儿,但笑不语。秦歌也沉默下来,一室静谧。过了半晌,颜言回过神,看了几眼秦歌,只是笑。秦歌哀叹:“你们俩丫头,一个闹得让人头疼,一个静得让人担心,这会子又傻笑什么?”
      “我们的先生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学识渊博,一表人才……”
      “又来了,又来了,你们的这番说辞,就不能变一变么?”
      颜言开心地笑了,“说的是实话嘛!”走到秦歌的身后,熟练地为他揉捏肩膀,“先生这几天累坏了吧。”
      秦歌闭了眼,十分享受这一刻的安静和舒缓,想来想去,这个向来沉静随意的小姑娘 ,也许是他们当中最会享受生活的人。

      四溢楼三楼提前好几天被老板自个儿给包了,今儿各位大厨拿出看家本领,十八般手艺,一道道的美味佳肴络绎不绝,让刘小四看花了眼,小心思琢磨着回头大可楼上贵客吃剩下的,端回厨房得快点抢。蔡师傅看他那嘴馋样儿,笑道:“你小子来了几个月了,怎么今儿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了?可别在大人面前丢人现眼。”
      刘小四在心里嘀咕,世间是见过一些,但像今儿这样,还是很少见嘛!
      送菜进屋时,小心翼翼不着边际地偷偷瞟了眼,都知道老板娘池夫人是个美妇,没想到来的贵客也都是美人儿,像戏文里说的一双姐妹花……忽然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不禁望过去,嗬,是秦府的二小姐,淡淡地笑着望了他一眼,好像在半玩笑半认真地无声询问,你刚才看我呢?刘小四心里一紧,连忙退了出来。

      这顿洗尘宴之前,艳卿早早跟池夫人混熟了,用她自己的话说,简直是“一见钟情”啦,怎么就碰到这么合她胃口的人了,还是个美妇人,能干的美妇人……在朝中有一席之地的池艾并非出身官宦之家,祖上从商,但他从小无心经商;而池夫人出身书香门第,却偏偏对经商感兴趣,从小闹着要赚钱,这两人怎的就凑对儿了,而且还经商的经商,从政的从政,各自做得风生水起……这些,都是最近艳卿跟颜言叽里呱啦八卦的。
      颜言边想着他们的故事,边微笑着看艳卿跟他们说笑得不亦乐乎,衡量着池夫人的热络以及她对艳卿的喜爱,是当真投缘,还是故意为之?然而人家有故意为之的充足的理由么?池府的权和钱都不属于秦先生,更何况,池夫人干练,但面相看起来不似奸诈之人,更何况,相信能与秦先生如此交情的池艾定算得上是堂堂君子,那么与他十分恩爱的池夫人,应当也是爽利坦荡之人……在心里琢磨了一半,忽地打住,心里失笑,哎,这想得老远老远的,真会操心,艳卿应该也该有自己的判断,就别想想那么多了……当真老了不成?……
      只听见池艾略带感慨地说:“下个月便是你三十四岁生辰吧。过得真快,转眼十年匆匆而过。此番回京,但愿一切顺利。”说罢举杯一干而尽。脸上竟有一丝的寥落之情。秦歌依旧风轻云淡,含笑举杯。颜言忽地就心疼了,为着他们言语间流露出的不确定,为着秦歌依旧平静的外表下隐隐的不安。下个月秦先生三十四生辰,她十四岁生辰,相差几天而已,以往都是凑一块儿过的,简简单单的,也是温馨的。
      这些许的寥落情绪,让她瞬间亦寂寥了,精致的菜肴,幽雅的房间,窗外射进来灿烂的阳光……刹那恍惚,遥远,脑子里空寂得很,顺手端起酒杯往嘴里送,不料辣得厉害,呛得直咳嗽。
      秦歌伸手给她缓气,笑道:“小丫头也不看看是什么酒……”习惯的温柔,夹杂这方才的寥落,瞬时让人想哭,颜言眼睛一热,勉强笑道:“我眼泪都给辣出来了,你还笑我。”
      终究忍不住,泪珠就滚落了几滴下来。
      怎么才十四岁……怎么已三十四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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