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高]喜事远》何以蜉

1、上

　　高杉说他不爱吃糖。

　　说这话的时候，他仍专注地半倚着墙根。银时哦了一声，把彩糖收了回去。这是他在私塾外的山下草市闲逛时，被人撞到那人给他的，抱歉抱歉，他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从身后背着的巨大包袱里，摸出十几粒彩色纸包装的糖果。银时看得眼睛都直了，完全无视了那人还要跟他说的话，就这么一路津津有味地舔着回到了私塾。假发辰马哇啦哇啦地说你不能独享啊，于是又被黑走了一半，最后剩下了手中的这三粒。

　　“哎，你个双郎子弟，安排下金冠霞帔，却为三千张茶引嫁了冯魁。”

　　高杉眯起眼睛，手里打着拍子，跟着墙那边的人轻轻哼着。

　　“诶，他在讲什么。”银时蹲麻了，站起来百无聊赖地问高杉。“赵盼儿说话呢，”高杉停了停，细听了一会儿，“第一折似乎完了，宋引章嫁了个坏人。”

　　“好人是谁？”

　　“不知道，可能是赵盼儿或者安秀实吧。”

　　“哦。”银时没兴趣地跺了跺脚。他们本来是出来逛夜市的，高杉说要先来夜市前的一处旧庙听折子戏，据说是从海那边传过来的，连续四天公演，没有两分金看不了。于是他们只好在隔壁这间搬走了的茶叶铺子听，居然也能听出个大概。

　　银时其实是被强迫来听戏的，因为高杉答应帮他写作业。银时很奇怪为什么以前自己无论怎么软磨硬泡，都不肯点头给他抄作业的高杉，这一次会突然点头。后来才知道是山下来了个大清戏班，连续四晚表演他们那边一种叫做杂剧的东西。银时觉得牺牲四个大好夜晚时光陪高杉听那种东西实在不值得，于是又提出要高杉把他那四天的午茶甜点都让给他。哦对了，银时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坏笑起来凑近了他耳边：“还有我轮值那天的卫生，也拜托你啦。”高杉脸色刷白，扭曲着表情盯了银时很久，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个好字恨恨走开。银时为此得意了好久，虽然他依旧不明白为什么高杉非要他陪着不可，不过最近几天的课倒是自发地愈加懒散了

　　——反正作业有高杉垫着。

　　其实后来银时是有问他的，“为什么看这种东西还要拉上我啊。”高杉没吱声，一动不动地倚着墙听着，半晌，忽然冒出一句：

　　“这戏没一个好人。”

　　“嗯？”银时把前天高杉不要的糖剩最后一粒扔进嘴里，眼睛看着对面熙来攘往的人群。“你不是说那个赵盼儿和安什么的是好人么？”

　　“赵盼儿只不过是怕孤独罢了，安秀实却是胆小鬼。”

　　“噢。”

　　银时无心应和着，目光巡视着路过这个空铺子的人，幻想那天那个撞到他的人会再次出现，这样他就可以再要到糖了。看他面相，应该不是坏人，坏人怎么可能随便给一个穷孩子糖呢？

　　隔壁一段唱词过后，又开始念白了。银时收回视线，隐约听到有人叫引章，于是捡起话头，问高杉：

　　“那引章呢？”

　　“嗯……”高杉闭上眼睛，深紫发丝在外面昏黄灯笼映照下泛着淡淡橘光，阴影却如磷火泼墨：

　　“她是整部戏最悲哀的人。”

　　“为什么？”

　　忽然一阵操琴铜锣声响起，今天的戏又结束了，明天是最后一折。明天过后，高杉就不用再帮他写作业了，高杉的下午甜点也不再属于他。想到这里，银时忍不住难过起来，高杉回了他什么也没听清楚。他们慢慢起身，走出那件低矮的空旧茶叶铺子。高杉忽然说想去隔壁看那个戏班一眼，银时看着他跑远，便杵在铺子门口等他。从庙里出来的人居然不少，人潮渐渐慢过来，头顶拉成一条线挂起的灯笼在每个看完戏的人脸上，像带了若有若无的雾气。银时没来由地想，这些人之中会不会就有那个宋引章，赵盼儿，还有那个安什么什么呢？他们如果也都游在这片海里，会不会就这样经过自己？

　　感到肩膀被人撞了一下，银时皱眉，抬头去看那人。眼前人背着巨大的包袱，看到银时时微微吃惊了一下，随即无奈地挠挠后脑勺：

　　“抱歉抱歉，我怎么又撞到小朋友你了，真是对不起——”

　　银时不吭声，直直地盯着他背着的那个大包袱看。那人下意识警觉护住包袱，发现银时在不由自主地舔嘴唇之后恍然大悟，哈哈笑着伸手从包袱里摸出几粒彩糖放进银时手里。

　　“这样行了么小朋友？”

　　银时还是不说话，接着糖果的手又往前伸了一点。那人投降似的，这次摸了好半天才摸出一大把给他。银时满意地咂咂嘴，让开了路让他过。那人笑着摇了摇头，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海中。

　　双手麻利地剥开一颗糖就往嘴巴里塞，甜得有点假的糖味很快扩散到整个口腔，钻进齿缝。银时看着那人背着大包袱的背影，忍不住猜想那个包袱里装的究竟是什么呢？是无数这样的糖么？还是除了糖，其实还有别的更好吃的东西呢？早知道就再多赖一点好了，可是假发辰马绝对又要哇哇叫黑一半去。

　　“那是谁？”高杉从后面追上来问。银时注意到他头发因为拥挤而有些乱了，便伸手帮他理齐。

　　“不认识，一个总是不看路的人。”

　　高杉不知道是看了什么心情显得很好。“那些中国人长得像得病了似的，”他说，“但是那些戏服真是美……你哪儿来的糖？”

　　“刚那人给的啊。”

　　“你又来了。”

　　“等等啦。”银时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