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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八十五、为妃之道(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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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那日,自一早起程锦素的院子前已是门庭若市,人人都知她是世子的红颜知己,自然不会放过这讨好世子的大好机会。那些前来恭贺的人中,不仅有同样居于太子府的其他幕僚,更有不远万里赶来者,所以原本并没有打算庆贺的生辰却也过得甚是热闹。
然而沈茹月却懒得去凑那热闹。难得这一日萧明玉天不亮便出了世子府,程锦素又被诸多宾客缠住不得脱身,她好歹得了一天清静,亦不必劳心劳力的去学那些诗书礼乐,便悠然的在屋子里闲了一天,直感叹这没有双休日的年代太过残酷。
如此至入夜,沈茹月又遣婢女去程锦素处瞧了两遭,直到宾客散的差不多了才抱着锦盒往她的住处行去。行至半路,仰头间才知月已至中,沈茹月于是忙加紧了步伐,生怕她应付了一日宾客,会早早歇下。
待赶至那方院落中,沈茹月才知自己的忧虑多余。只见宾客尽散的庭院犹自灯火通明,主屋里烛光摇曳,将女子优雅万端的身影映照在雪色窗纱之上。只是不知为何,眼前的灯影与烛光纵然热闹,可映衬在凄凄夜色之中,却有几分落寞之意。
沈茹月顿住脚步,正踌躇间,见一名婢女自主屋而出,捧在手里的几碟小菜和一碗清粥却是半分未动。那婢女并未察觉立在院门前的沈茹月,行至树丛隐蔽处则与另一名婢女嘀咕起来:“饭食都热了三遭,主子还是一口都没动,只怕世子殿下不来,主子今晚都不肯歇下了。”那婢女想必是程锦素的亲信,说话间已带有浓浓忧虑。
另一名婢女便也附和起来:“世子殿下也真是,往年便是再忙,即使不能亲身来祝贺,好歹也备一份礼,今儿这是怎么了?”
“你们二人在说什么?也说与我听听。”沈茹月突如其来的话语显然将那两个婢女吓得不轻,只听她们吞吞吐吐的说着:“没,没什么……”却是连行礼都给忘了。
沈茹月也不计较,只是侧过头看向那窗纱上的倩影。这一日天阴,月色也格外朦胧,银白色的月光笼在窗上,便将那身影衬托得更加孤寂。忽然想起,在离开肃国的这许多个夜晚里,自己也在同样的月光下想念那个有着邪美笑意的男子,也常常猜忌他是不是忘了自己。如此推己及人,不禁心下一动,缓缓叹了口气,将手里的锦盒交到那婢女手中
“你把这个交给程姑娘,莫说我来过,便说……是世子所赠。”沈茹月简单交待了两句,便在婢女惊诧的目光中转身yu回。可行至院门处,又还是顿住脚步。她提着裙摆,沉吟许久,终于还是回过身去,将那婢女唤住:“且慢!还是我自己送去罢。”
沈茹月踏进屋子里时候,程锦素正坐在窗前发呆,一旁矮机上的茶已没了热气,她却也丝毫不查。
“程姑娘这里当真热闹,我等了一日好不容易才寻到个空当前来,未有扰了程姑娘歇息吧?”被沈茹月的说话声唤回心神,程锦素仰起头朝那满面笑容,踏着月光而来的女子看去,娟秀的面上已看不出情绪。
沈茹月见她没有答话,便索性行至她近前,将怀中锦盒置于那矮机上:“且闻程姑娘今日生辰,恐世子殿下近日政务繁忙,有所忽略,茹月特意着人寻来全毓城最好的工匠打了这支金簪,代世子殿下赠与程姑娘,也算是我们的一片心意,还望程姑娘笑纳。”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锦盒打开,将那只做工精细的芙蓉金簪取出,递到程锦素面前,言语间,着意强调了“我们”二字。
程锦素却不曾正眼看那枝金簪,目光自始至终锁在沈茹月的眸上,沉默许久后,却是答非所问:“离大婚之期已不足一月,锦素奉劝沈姑娘莫要白费心机。”她双目中满是冰冷的坚持与决然。
沈茹月已有些心虚,却努力维持满脸笑意:“程姑娘这样说,当真是冤枉了茹月,茹月不过是认清了事实,既然在肃国只能为妃,何不在沧国为后。”
话已至此,程锦素也未再纠缠,仍旧冷着一张脸,只唤了婢女来送客,却不曾同沈茹月多说一句。于是沈茹月费心准备的那许多晓以大义的话都只得憋了回去,尽管如此,她却没有就此放弃,在夜色里回望那方清冷的院落时,沈茹月在心底暗道:便是今日不成,他日也还有机会。
即便怀着强烈的决心,接下来的日子却是一天比一天难熬。这里没有时钟,没有日历,沈茹月便夜夜守着月亮,看高悬于天际的月逐渐由缺至满,再由盈渐亏,心底的希望便越来越昏暗。
自到达毓城的那一日期,萧明玉便阻断了她一切的消息来源,所以,纵使万般打听,她也再未能知晓关于肃国关于流觞的任何情况。
或许在流觞的眼里,自己早已在那场大火里化为一把枯骨,或许他已放弃寻找自己这个有名无实的王妃,这样想来,沈茹月下意识中始终不忍舍弃的对流觞前来营救自己的期望也渐渐变得模糊。
遥望自天际铺撒的月光,沈茹月不禁心生彷徨,倘若她不能顺利逃出毓城,日后又该如何自处,纵使有过宁死不屈的跳崖行为,可那毕竟是情急之下的反应,若让她学古代的贞洁烈女,做些在大婚之日自尽的事情,她着实有些下不了手。
就在她踌躇两难时,却有人掀起屋前垂落的珠帘,携着月光而来。当然,那人并不是她心心念念的肃王,而是程锦素。
难得她主动来寻自己,沈茹月有些讶异又有些欢喜,忙搁下那些沉重的心事,笑盈盈的迎了上去。
程锦素却冷着一张脸将她避开,径自步至屋内,沉声道:“大婚喜服已制成,请沈姑娘试衣。”
沈茹月这才注意到跟随程锦素进来的八名婢女手里皆捧的楠木托盘,其上或盛有镶金丝的红色锦缎,或摆放玲珑精致的金器珠翠,配在一起便是一套形制隆重的凤冠霞帔。那几名侍女得了令,便个个莲步轻移,在沈茹月身畔形成合围之势,眼看就要动手,沈茹月忙出声喝止:“且慢!”
抬头间,只见程锦素目光清冷,俨然没有半分讨价还价的余地,沈茹月于是绕开婢女快步行至程锦素身边,握上她的袖角,露出一脸谄媚笑意:“这喜服若是穿在我身上,我又如何看的清哪里不合适,好姐姐,你且帮我试试可好?”
她这一句说完,程锦素的忽然移开眼眸,将目光落在喜服上,神色里夹杂着复杂的情绪。沈茹月眼观鼻,鼻观心,继续央求道:“好姐姐,茹月这要求并不过分,姐姐的身形与我相近,正好试穿这喜服。姐姐想想,若是喜服制得不合身,扫了王室的颜面,世子殿下岂不又要怪罪?”
在沈茹月百般说服下,程锦素最后终于妥协,允了婢女将喜服和凤冠尽数加于其身。那喜服样式雍容,却也沿袭了沧国衣饰的特点,以大片的布料整片裁成,自双肩直坠至地,大片的红,涨满眼帘,让人不禁心生敬畏,然而笼于身际的轻纱,却又添几分仙骨,朦胧间令遍布衣摆的金丝牡丹若隐若现。
程锦素原本眉目娟秀,映衬在正红之下却也多了几分艳色,凤冠垂珠,掩映在她端丽的眉眼之间,一动一静,两相合宜。
“当真是好看极了!”沈茹月一面自心底发出由衷的赞叹,一面将程锦素引至铜镜前:“姐姐你看!”
凝视镜中珠翠摇曳的佳人,程锦素缓缓抬起右手触上面颊,眼神似乎有些恍惚。沈茹月这时却回过身对一众婢女发令:“你们先下去吧,我与程姑娘还要细瞧瞧喜服的样式。”
待婢女们退下,程锦素似还陷入沉吟未能回过神来,沈茹月便凑到她近前,与她一同透过铜镜端详那身喜服:“这喜服果然还是姐姐穿来合适。”
沈茹月话音刚落,程锦素忽然如梦初醒,伸手便要去解那喜服的盘扣,却被沈茹月按住。沈茹月迅速挪至程锦素面前,一脸真诚与她对视:“姐姐对世子的心,茹月很清楚。世子又怎会不知?只是世子殿下亦有他的难处。”
没有想到她会毫不避讳的将话说开,程锦素面露诧异之色,却也只是沉默,没有作答,只听她继续说道:“可是茹月不愿做世子妃,也从未喜欢过世子殿下,想必姐姐也知晓茹月之心。如果姐姐心里在意世子殿下,又怎么能由得茹月这个异心之人时时伴在世子左右,又怎么能容许世子殿下迎娶一个自己不爱,也不爱自己的人。还是说姐姐其实不爱世子,爱的只是世子的权势。”
“胡说!”沈茹月咄咄逼人的话语终于将程锦素激怒,可她也只是以偏冷的语调将她打断,继而扯下凤冠霞帔往屋外走去:“既然这喜服没有要改的地方,锦素就告退了。”
见程锦素就要踏出屋外,沈茹月忙追了过去,嘴上仍不依不饶道:“世子殿下需要的只是月国女王的名号,茹月可以是月国女王,姐姐也可以是月国女王……”
程锦素脚下的步子为她这句话顿了顿,却也终究没有回头,那一袭白衣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中。
过于激烈的情绪令沈茹月不住喘息,她不知这是害怕还是忧虑,亦不知方才的话能打动程锦素几许,她抬手抚过摊在长机上,那一片刺目的红,而后将它们尽数攥进掌心。
只有三天了,记忆里似乎很久都不曾这样绝望,仰起头凝望悬挂于窗前的那一弯月,才发觉泪已落了满腮。她将颤抖的指尖伸向天空,似为了触碰泪眼模糊中那炫目的流光:“流觞……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