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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八十四、为妃之道(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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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萧明玉免去了沈茹月这一日在书房伺候的功课,可沈茹月却并未能真的得到休息。这才出了冰心阁,她便又被程锦素逮去弹琴,弹的正是那首《冷凝芳》。
“这首乐曲所歌咏的乃是冬梅之姿,曲调中将枝头盛放的梅花比作少女,娇俏却带清寒,所以弹奏时应注重指法的灵动,以咏其轻灵,同时也需沉住节律,以免失于轻浮。”程锦素偏冷的语调说来,那所谓的清寒之姿便有了雏形,然而当她拨动第一根弦,故事却开始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她口中关于弹奏技法的解说也至此戛然而止,失却焦距的双眸已将她迷失在乐曲中的心魂出卖,据说萧明玉最爱的乐曲就是这首《冷凝芳》。沈茹月撑着下巴凝视她忘我的神情。女子娟秀的眉眼在低垂的刹那竟有几分眼熟,比对零碎的梦境才终于恍然大悟。恍惚中,那钟爱雪梅的少女也有类似的优雅与温婉,只是眼眸里比她多了些仿佛永远不知忧愁的笑意。
闲来无事时,也曾向婢女打听程锦素的来历,被问及者皆叹息她的传奇和好运。她本是生于富贵人家的小姐,琴棋精通,诗书有成,只可惜家道中落,眼看就要堕入风尘。偏偏在这时遇上了沧世子萧明玉,而一贯冷漠且不近女色的萧明玉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在那一日出手相助,更将她纳为门客,自此将她视为红颜知己。这件事被坊间传得沸沸扬扬,直道是终于将萧明玉乃断袖的猜忌打破,令一众贵族女子欢欣雀跃,可他将程锦素带回世子府,且甚是看重的样子,又令满毓城的少女心碎,着实纠结得紧。
婢女们说到此处还不忘加一句她程锦素当真好运气,正赶上世子与权贵应酬,多饮了两杯,心情不错,这才将她救了去。沈茹月却知事情原不是这般巧合,而萧明玉也不是多喝了两杯就会心情不错的人。
不管怎样,这般精彩的桃色故事若是隐没了总归可惜,多半还需旁人来推波助澜,更何况这旁人说不定还能从中获利。
所以当萧明玉派人前来传话,吩咐沈茹月收拾妥当后同他一起去城中体察民情时,沈茹月特意以自己不熟世子妃之礼怕有失王族体面为由请求程锦素与他们同去,毕竟多个美人儿在身旁也好将萧明玉的精力分走些。
然而当注意到身前身后、明里暗里那数十个王家护卫时,原本以为这是个好机会的沈茹月不禁有些泄气。
好在这一日是冬至,街头人头攒动,路边的铺子里也是琳琅满目,好一番热闹景象,却也不至于让人失望,索性乘此机会放松心情,毕竟在世子府中关了月余,难得出来见见世面。
呼吸空气里弥漫的淡淡饺子香,沈茹月不禁在心底暗自感叹毓城的富饶与繁华,于是对于萧明玉此番微服出巡的理由有些不以为然。
据他所说,南方有地旱情严重,粮食颗粒无收,已至百姓纷纷逃亡,沦为流民。灾难一旦开始蔓延便难以控制,随着灾情的扩张,如今甚至已有流民逃至毓城。
可是眼前的毓城,却是一番繁华之象,百姓们正忙着赶集,家家户户支起炉子,煮着一锅锅饺子都是对来年的期盼与希望。
至于流民,自幽静的世子府到繁华的街头,一路上却并未见到。沈茹月甚至怀疑,萧明玉是在向她炫耀,毕竟在太邺那样雍容的都城也难免会有一两个行乞之人露宿街头,偏偏在这里却是人人衣着光鲜。
萧明玉只是穿行于街巷之间,既不去路旁的铺子里看看,也不去茶馆里坐坐,沈茹月正生出些倦怠之意,却见他忽然转身,拐进一个巷子里。
沈茹月没有想到在毓城竟也有这样的地方,肮脏的路面,凋敝的茅屋,倚靠在路边骨瘦如柴的人们,一切都仿佛是隔绝在繁华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他们刚靠近巷子口,便吸引了那些衣衫褴褛之人的注意,看着一双双探究而又带着贪yu的眼睛,同情之余心下更多的是恐惧。人在绝望之时,多半与兽无异,在肃国时也曾听说过饥荒之地人吃人的事例,此时的沈茹月有些庆幸萧明玉带来诸多护卫的先见之明。
“这里便是流民的聚居之地。锦素,你怎么看?”面对不断靠近的流民,萧明玉却十分镇定,用惯有的淡漠语调询问程锦素的意见,然而程锦素还未来得及开口却被一声惨叫所打断。
沈茹月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寻声望去,只见两名侍卫正钳着一个满身脏污的中年男子,显然也是众多流民中的一员。那人已是双眼凹陷,胸前肋骨根根毕现。
“求求您发发慈悲呀,大人。便赏小的一口米粥吧。”
听那中年男子言语,却也不似粗鄙之人,想来是受灾没落之后才沦落至此。他此刻被侍卫钳住双臂,尽管无法挣脱,但仍拼了最后一丝力气往萧明玉的脚边扑去。
面对歇斯底里的流民,萧明玉也不躲闪,反而缓步向那人踱去,在他面前停下。许是被萧明玉行动间极端的优雅震慑住,方才还大呼小叫的流民竟忽然安静下来,垂下头跪伏于地。
“你且说说,尔等何以至此境地,若说得好,赏赐自然不会少。”萧明玉淡漠的语调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流民受了他的鼓励便滔滔不绝的说开来:“小的本住在东裕城,家里有几亩薄田,还开了个布庄,日子也算不错。可自打去年年初开始,城里开始闹旱灾。都说上边拨了米粮接济,可一年到头却连碗薄粥也未见着,说来也还是被那太守给占了去。也难怪,他仗着是王后的亲戚,自然霸道,可占去了救济也罢,还连年加收税钱,闹得家家都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小的无奈便出来做了流民,好不容易来到毓城,原以为总能讨口反吃,哪知官家连这条退路也给咱们断了,见到流民便抓了卖去戎国为奴,我们被逼得没有退路,也就只能躲在这巷子里等死……”
中年男子说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周围那些躲在近旁不敢靠近的流民们,也似被他的哭诉勾起惨痛回忆,随之悲泣起来,一时巷子里呜咽声四起,在寒风呼啸之下,格外凄凉。
沉默了许久的程锦素这时往萧明玉身边挪了两步,压低音量于他耳边道:“这东裕城太守与朝中重臣多有勾结,此事又涉及王后,而今殿下地位未稳,切不可轻举妄动。”
对于程锦素所言,萧明玉未置可否,只命人赏了那几个流民一些金银,便yu转身退出巷子。见此情形,沈茹月忙加紧几步跟了上去,对萧明玉道:“世子殿下既然让茹月来此体悟为妃之道,可否容茹月说两句。”
萧明玉并未答话,却停下脚步,看向沈茹月,似在等她开口。沈茹月于是道:“茹月以为身为王族,首要任务就是要保护脚下的土地和土地上的百姓,眼下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就快要遭受灭顶之灾,怎可袖手旁观。即使有所顾忌,不能惩治那罪魁祸首,至少不能任由他们流离失所。世子所赐金银是可以解他们一时之需,那以后呢,其他的流民又该怎么办?”沈茹月有些激动的说完这些话,然而看着陷入沉吟的萧明玉,她的心里却不甚有底。
“来人。”萧明玉忽然开口,沈茹月忙紧张的关注事态发展,只见他唤来身边亲信,交待他记下方才那个流民所陈述的事实,并下去查证相关事实,又命另一人以世子府之名开设粥铺,每日为流民供给米粮,最后吩咐侍从备车回世子府,以便晚些时候进宫拜见王后。
退出巷子后又沿街拐了两个弯,回府的马车已在路口相候。萧明玉和程锦素二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随后而来的沈茹月却停住脚步,将那半人高的踏板端详了片刻,又瞥了瞥车中已正经端坐的程锦素,而后故意娇嗔道:“这踏板甚高,茹月上不来,可否有劳世子殿下。”说完已将那只素手探入车内。
萧明玉虽性子淡漠,但也不会在这般小节上失了风度,只愣了一瞬,便端端的伸手来扶。
“谢世子殿下。”沈茹月入了车内,甚是乖顺的朝萧明玉行了礼,而后寻着程锦素旁边的软榻坐下,还未靠近便已觉到她周身愈加明显的清寒。
方才萧明玉虽未对她们两人截然相反的论调做出评价,但行为上却已偏向沈茹月,所以自出了那个巷子,程锦素原本就不甚明了的表情变得更加寡淡。如此一路,三人再无所言,但终于还是相安无事的回到了世子府。
那一日后,程锦素仍旧每日教授沈茹月为妃的礼仪和琴棋书画各种技能,只是对她的态度却更加冷淡,愣是她再怎么问东问西也不肯多言一句。沈茹月不禁担心这样一味的疏远下去与自己的预期会有所偏差,于是在得知腊八之日正是程锦素的生辰时,忙遣人出去寻了份好礼,借此机会拉近两人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