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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太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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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萝缓缓转动着手上的金莲花,看花蕊柱头上那些血一般的宝石在日光下跳动出七彩的光芒,闲闲一笑:“就凭这朵金莲花,你就弄丢了公主?”
蒲甲尴尬地低头站在那里答不上话来,扫一眼跪在地上的手下,那些侍卫的十指都几乎抠进青石的砖缝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帕萝一眼都不看他,继续把玩着金莲花,脸上仍绽放着温柔的笑:“我听说你曾吹嘘说自己是楼兰第一武士。只要听一听周围的呼吸声就知道有没有刺客,只要看一眼刺客握刀的手就知道他们有几斤几两。这话都是你说的吧?”
蒲甲顿时涨红了脸。
帕萝却似不知,眼睛仍凝在金莲花上轻轻一叹:“既然如此,怎么会听不出空信身边的马上根本连人都没有呢?”
她微微偏过头来,含笑看着蒲甲,似乎真的很好奇,很想知道这个问题。
蒲甲被她问的无言以对。昨夜王后下令时没有反复叮咛自己,那是王后对他的最大信任!王后知道不用她多叮嘱自己也一定能把事情办的干净漂亮。当时王后陛下甚至还信任地向他笑了笑!可自己昨夜究竟是怎么了?居然会犯那样的错误!怎么对得起王后?此刻听王后这么问,他恨不得一拳捶破自己的头。
帕萝看着蒲甲那又是懊恼又是羞愧的模样,不易察觉地笑了笑。她知道,逼他到这份上就可以了,再多加几分反倒有可能适得其反。她转开了脸,冷冷地看着蒲甲身后那群低头跪地的侍卫,冷笑一声,像是自言自语般轻轻说:“蒲甲一时疏忽了,怎么你们也一起疏忽了?这么多人一起疏忽,还真是罕见呢!”
那群侍卫原本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此刻听她这么说更是吓得一句话不敢说,一个个额头上都冒出了层层汗珠,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渗进了青砖上。却个个都不敢抬起衣袖擦拭,只能拼命把已经伏得很低的头再伏低、再伏低。
帕萝轻轻叹了口气,忽然用充满同情的语调慢慢说:“哦——我明白了!你们怎么敢抓无谶回来呢?我算什么,不过和你们一样也是个俗人,我的命令又算得了什么?他是天竺来的高僧,像佛祖一样神圣。你们当然不敢了,你们怕抓了他会得罪佛祖,将来堕入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是吧?”
蒲甲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猛地跪了下来:“王后娘娘恕罪!”
其他侍卫们也一个个被她的话吓得魂飞魄散。原本王后只是责他们办事不力,可现在却是在说他们有意放走公主与无谶,这罪名他们岂能承担?吓得众人都此起彼伏地拼命在地上磕头,嘴里更是夹杂不清地分辨:
“王后娘娘恕罪!恕罪!……属下们真的是一时糊涂!绝不敢有意放跑他们!”
“……实在是天太黑,看着前面有金光又有马蹄声跟着追去了!万万没料到是那只是空信!王后娘娘恕罪!……”
“呸!什么天竺高僧!做出那么不要脸的事,谁怕得罪他?不把他们抓回来伏法,将来才真要下阿鼻地狱呢!属下们这说的都是真的,王后娘娘若不信……”人们忽然都像刚想起了似的,抬起头来一起向对面一指,齐整整地分辩道:“属下们把空信都给抓回来了!属下们不怕入畜生道!”
帕萝一直淡淡地笑着,仿佛专注又仿佛无心地看他们脸红脖子粗地分辩,直到最后才轻轻失笑起来:“空信也算是僧人?”
蒲甲被她说的一怔,莫名地抬起头来去看帕萝。
帕萝却转过了脸,向空信盈盈一笑,问:“我说的对不对?太子殿下?”
所有人被她一句“太子殿下”说得一愣,无论是堂上的侍卫还是堂下的侍女,都先是互相看看仿佛要相互确认一下自己没有听错,然后再一齐看向帕萝,而最后,又顺着帕萝意味深长的笑向空信看来。
空信本一直跪在堂下低头不语。自从被蒲甲捉住时他就已打定了主意,无论什么人问他,无论问他什么,他都不再说一个字。可是,帕萝的一声“太子殿下”让他骤然抬起头来,平日里一双温和的眼睛刹那间冷光一闪:“你知道了?”
帕萝仍像往日般明艳地笑:“否则我怎么敢放心让你和曼头陀林这么亲近?”
空信却似并不十分奇怪,只淡淡哦了一声,笑叹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帕罗微微眯起了眼睛,笑着看向他。此时出,他方才那一闪而过的眼底寒光已经彻底敛去,脸上又恢复了昔日平和的笑,依旧像个不问世事的和尚。可帕萝却看得出,那只不过是他强自镇定的伪装,他的眼睛里已没了往日的淡定,黑眸虽然依旧平静如深潭,可这一池深潭底却隐隐跳动着各种气恼、不甘的暗波。
她熟悉这样的眼神,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王子的眼神。
帕罗又是淡淡一笑,缓缓说:“陛下当年莽撞,居然留你这么个少年做公主的教习。他不了解女孩子家的心思,我却不能不防。你留下来的当年,我便已派人去查访你的来历。我派了三批人去,第一批人回报说,他们找遍了平城内外的寺庙,又花一年找遍了北魏所有大小寺庙,却都找不到一个十几岁叫空信的僧人的资料;第二批人也说,在魏国近十年来的官方档案里完全找不到叫空信的少年僧人的度牒。至于第三批人,你猜,他们告诉我什么?”
空信低头略想了想,便抬起头来欣然答道:“前两批人已经做到这地步,第三批人自然是去查那两年来有多少十三四岁的人忽然走失,也好找出我是谁。”
帕萝赞许地轻叹:“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吧?第三批人的确给我报了一长串那两年走失的十三四岁男孩的名字,其中一个,来头可真是大得惊人。”她轻轻拿起茶杯,吹了一口茶叶,像是要故意掩饰自己眼底的兴奋一般,故作镇定地继续说:“居然是北魏刚刚册封没几天的太子爷。”
她环视了一眼跪了一地的众侍卫与蒲甲,笑问:“你们都很奇怪是吧?他刚从齐王被册封为太子,天大的喜事,怎么却忽然出走了?原来,他终于知道自己的母亲就在自己被册封为太子的当天被他父皇给赐死了!他是饱读史书的,一看便知这是他父王在效法当年汉武帝除勾弋夫人的旧例。他怪自己连累了母亲,在母亲的寝宫里大哭了一天一夜,直到哭昏过去才被人架回自己的府邸,当夜就发起了高烧。几天之后,他父皇传他入宫,可身边的幕僚却担心他已触怒了他父皇,都劝他赶紧逃出城去,怕晚了连命都保不住。他听从了他们的话,连夜出逃了。”
说到这里,帕萝那清亮亮的眼睛又带着几分戏弄几分不屑上下打量起空信来,摇着头轻叹:“太子的年龄、身高,样貌,都与空信你非常像呢。”
空信已经镇定了下来,面容也已平静,看着帕萝也是微笑:“年龄、相貌相似的人多了,为什么一定是我?”
帕萝不回答,仍旧摇着头轻叹:“其实你真不懂你父王!你父王是觉得欠了你一个母亲,那一夜只想招你入宫温言抚慰一番,却不想你却自作聪明地跑了。你父王不知你去了哪里,全城戒严四处寻找,却不想你已经出城投奔同胞姐姐华阴公主去了。谁知,事不凑巧,你姐姐姐夫恰好到西北狩猎去了,你只好一路追过去,直到在天水遇到了法显大师,借他的身份隐蔽自己,是这样么?”
空信深深看着帕萝,此刻的帕萝仍如他这些年来认识的那样,温柔亲和,可他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帕萝温柔的笑里,藏着许多许多以前被自己忽视的东西。
他忽然也笑了,缓缓站起身来,淡淡地看着帕萝。
蒲甲见他自己站了起来,又惊又怒,急忙喝骂道:“混账!谁准你起来了?”
空信对他的怒骂恍若未闻,只淡淡地看着帕萝。蒲甲自己又不敢起来,只能干着急瞪着空信说不出话来,又转脸担忧地看了看帕萝。
帕萝心中小小一阵悸动。八年来一直看他温文和雅的样子,没想到骨子里却依旧是个草原的汉子。知道事已至此,自己已抵赖不了。既如此,索性坦然承认,死也要死得像个太子的样子!
果然,空信朗声一笑,双手当胸抱拳,响亮地大声说:“认识王后这么多年,拓跋嗣直到今天才知道帕萝王后这么聪明睿智!是我平日看低了你,失敬失敬!”
他终于自称“拓跋嗣”了。一时间,连他自己都有点百感交集,多少年没有用这个名字了?可是此刻说来,竟也自自然然毫无阻碍。
原来这些年,他在心底从未忘记过自己叫拓跋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