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对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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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空信轻轻呵斥。
曼头陀林愕然抬起头来看他，手却没有乖乖地顿住，还在顺势往下落。耳边传来“当”的一声脆响，也几乎就是与此同时，右手一痛，手腕已经猛地被空信用力握住。
却已经来不及了，一枚莹润的羊脂玉棋子，已经被她敲在了棋盘上。
曼头陀林眼睛一翻，气恼地喊：“你抓我的手干什么？”
空信看着她摇头，轻轻叹道：“想救你一命，却没想到你这么诚心地找死！”
曼头陀林瞪他一眼，撇撇嘴，大咧咧地冷笑一声，不屑地说：“你都命在旦夕了，少拿话来吓唬我！”
空信仍旧攥着她的手腕不放，空着的另一只手却随手拿起扇子来往她头上很敲了一记，敲得曼头陀林夸张地拐角了一声，才似笑非笑地又用扇子轻轻点了点棋盘，淡淡地说：“你自己看！”
曼头陀林摸摸脑袋，不服气似的低头去看，一边看还一边嘟囔：“哼，明明已经把你杀得丢盔弃甲无路可逃落花流水感天动地……”
“不是感天动地，是天地失色！”空信立刻纠正。
曼头陀林抬头瞄他一眼，又不服气地哼一声，继续嘟囔：“……感天动地鬼手跌出……”
“还鬼手跌出呢！再仔细看看！”空信再次嗤笑着打断她。
曼头陀林终于被他说得心底开始发毛，又低下头去仔细看。
再仔细看一看，脸上得意的笑容忽然全吓了回去，惊诧地抬起头，叫了起来：“怎么会这样？”
空信的嘴角挂上了一丝微笑，执扇子的手又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叹口气，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贪那点眼前的小便宜，下棋的功夫不在死缠烂打，什么最重要？”
曼头陀林老老实实垂下眼睛，小声回答：“上兵伐谋！”
再看看自己面前的棋盘，刚才杀得兴起，东一处西一处，明明已经占尽了便宜，怎么现在回头看看，整个局面却反而已被空信困得死死的？尤其是最后那个子……难怪空信要握住自己的手腕！
虽然看明白了局面，可还是一心的不服气，悻悻地嘟囔：“工于心计的人才会布局呢！”
“啪！”脑袋上又挨了一记扇子。
虽然不重，可曼头陀林还是跳了起来，嚷：“这个子不能算，是你抓住我手腕才掉下去的！”
“啪！”又挨了一记扇子，耳边还响起了一个清冷的声音，“落子无悔，什么人才耍赖？”
曼头陀林揉揉脸，堆上一个近乎谄媚的笑，软绵绵地央求：“刚才这个子不算，好不好？”
空信松开了攥住她的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耍赖，一脸的平和淡然。
他越是这样，曼头陀林越是拿他没办法。
认识他八年，空信好像从来都不知道把“公主”这两个字当一回事。
曼头陀林咽一口唾沫，忽然住了口，一伸手，抓住了空信的袖子，再次撒着娇央求：“空信，这一局被你搅了，我们再来一局，好不好？我保证，最后一局，这回真的是最后一局了！”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他的袖子轻轻摇晃起来。
空信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对面的人，都十七岁的大人了，还像小时候那般喜欢撒娇耍赖。
“真的不行了，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他无奈地说。
曼头陀林却不放手，依旧拽着他的袖子，用可怜巴巴的眼光看着他，说：“前几天已经过了春分，现在日头越来越长，还有好一会儿才会天黑呢，你就陪我再玩一局吧，最后一局，绝对是最后一局！这一回你让我五个子，你要是再赢我，我就……”她歪着头看空信，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该拿什么做赌注，终于嬉笑着问他：“要什么？你自己说！”
空信却不领情，淡淡笑着说：“色即是空，我什么也不要。”
曼头陀林却依旧固执，一边忙着抢先在棋盘上摆了五个子，一边笑着说：“我想想……好吃的好玩的你的确不要……琴谱棋谱你有的是……拳谱剑谱你也不在乎……要不，我再帮你多招些人进宫来让你看看，是不是蜃楼里看到的那个。”
空信的手一顿，心也轻轻一顿，抬眼看向曼头陀林。
八年前的小姑娘，已经长成十七岁的大姑娘了。面前的曼头陀林，言谈举止间虽然还有许多孩子式的稚气，可那身材相貌，却已经与蜃楼中的少女一模一样了。
空信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这事情真是太奇怪了。
他摇摇头，轻声说：“算了，不必找了。”
曼头陀林惊奇地抬起头来，不相信似的问：“你肯留在楼兰不就是想找到她么？怎么又不想找了？”
空信苦笑一声：“本来也不过是有些好奇，想找找看楼兰是不是真有个那么像你的人，既然这么多年都找不到，也许，我当日看到的根本就不过是幻景而已。”
曼头陀林被他说得笑起来，用力眨眨晶亮的蓝眼睛，故作神秘地说：“空信，也许当年你看到的就是我呢！”
空信被她逗得笑起来：“那时候你才这么高，怎么可能是你？”
曼头陀林一努嘴，哼一声，笑道：“都这么多年了，你没听说那些关于罗布泊的传说么？大家都说罗布泊有灵性，能预见未来，也许你就是看到了十年后的我也说不定呢！要不，怎么你一直说那个人和我特别像呢？”
空信倏然一惊，抬头看她，意识说不出话来。
刚留在楼兰那两年，他真的怀疑这世上却有那么个少女存在。当时心想，既然那少女穿的是楼兰服饰，又与曼头陀林那么相像，一定是曼头陀林的亲戚。可是，参加了几次王室宴会之后，把曼头陀林的表姐、堂姐、表姑、甚至表嫂们都看了个遍，也没看到一个那么相像的人。以至于他都在想，到底是世上根本就没那么个人，还是那真的就是十年后的曼头陀林？
曼头陀林看空信那么惊讶，反倒笑了起来，得意地说：“早就跟你说了，就当你看到的真是我吧！”
虽然是得意，却十一连天真的得意，不过是孩子在向大人炫耀的小得意。
空信心一动，连忙捏起一枚黑子来，却又有些失神，半天不知道该忘哪里放。
他不希望蜃楼中的人真的就是曼头陀林。
如果蜃楼真的给他看到了未来，如果那个少女真的就是曼头陀林，那么，蜃楼中的哪座荒城呢？难道就是未来的楼兰？
如果楼兰将会变成一座死城呢？曼头陀林还能笑得出么？
如果蜃楼里的少女不过是十年后的曼头陀林，那么，那座废城呢？难道是十年后的楼兰？
如果那真的就是楼兰城的宿命，楼兰将会在什么时候变成一座凄凉的死城？
念头每每及此，他都有些不敢往下想。没到那时，他的心头都会生出一个强烈的欲望，希望在曼头陀林的有生之年，楼兰都能保持现在的繁华，他希望曼头陀林永远看到楼兰的倾颓。
很久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萌生起什么希望了，有一度，他都以为自己已经修到了无欲无求的境界，可现在，面对这双清澈的蓝眼睛，长久以来寂静的心灵却仍旧萌生了这样一个强烈的念头。
他忽然明白了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蜃楼。蜃楼的出现就是考验人们的欲望的。沙漠中饥渴的旅人之所以觉得蜃楼是对他们生命的嘲弄，不过是因为他们对蜃楼中的图景报了太多幻想。
没有欲望，蜃楼不过是无关的图景，有了欲望，蜃楼便成了折磨。
隐隐的，他好像明白了法显为什么说：“楼兰于你，就是蜃楼。”。
神思恍惚间，忽然曼头陀林探过身来，嬉笑着伸手搭到他肩上，一团粉嫩嫩的幽香轻轻飘过来，竟让他一时呆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仿佛动一动都会拍散什么似的。
耳朵上拂过一阵阵暖烘烘的热气，似乎天地都飘渺了。
朦胧中传来曼头陀林清脆的嬉笑声：“这瓣桃花是空么？分明是红色。”
空信一怔，直到这时，方才已经飘出去的所有理智似乎才飘了回来，看到曼头陀林正从自己的肩头拈过一片嫩红的桃花瓣。
他愣愣的抬头，原来树上的桃花在落瓣，风起处，拂过一团团粉嫩的幽香。果然春天到了，连风都是热的。
不远处，在桃花树交错的枝叶下，呼屠王看着他们，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对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