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中楼兰》竹浪

50、易嫁

　　曼头陀林的手心慢慢沁出汗来，紧张地看看阿跌多，又看看帕萝。此时帕萝的神情竟是从未见过的冷峻，她也不敢问，只好与宫女们一样静静地等待。
　　不知等了多久，有些宫女们都抵御不住这压抑的气氛开始悄悄发抖了，忽听见两个侍卫一同惊呼了起来，他们都像是被什么东西蜇到了一般，猛地收回手弹跳了起来，相互看看，一脸的惊恐。
　　“怎么了？”曼头陀林惊恐地嚷起来。
　　两个侍卫相互看看，仍旧是一脸惊疑，但是摄于公主的威势，只能硬着头皮禀报：“刚才……他，好像，……忽然有了……”
　　帕萝笑了起来：“忽然有了心跳和鼻息？”
　　两个侍卫连忙点头：“只有一下，但好像，确实是心跳和鼻息。”
　　帕萝回头问嘉亚丽：“多久了？”
　　嘉亚丽连忙禀报：“一刻。”
　　帕萝赞许地点头：“国师说的果然不错。服下此药后看起来就与死了一般，一个时辰才有四次心跳和鼻息。”她笑着对曼头陀林说：“这下你信了吧？这种情况下，人就算沉睡百日，也不过如常人普普通通睡了一觉而已。等你服下此药之后，一觉醒来，就在楼兰了。”说着，把银瓶递还给她，温柔地说：“收好！”
　　曼头陀林欣慰地接过银瓶，却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阿跌多，问道：“他怎么办？”
　　帕萝笑起来，吩咐两个侍卫道：“阿跌多大人一向尽忠职守，平日里连正常的休假都极少，你们还不赶快扶他回去好好休息。”
　　说完，又笑着回脸看向曼头陀林，道：“以后他都不会再烦你了。”
　　曼头陀林一怔，狐疑地看向帕萝：“不是说百日之后就会醒么？怎么说以后都不会……”
　　帕萝微笑着不说话，嘉亚丽在一旁笑了：“公主还不知道呢！公主马上就要去做皇后娘娘了。”
　　曼头陀林又是一愣：“不是说还有几个月么？”
　　帕萝笑起来：“你也真是好命，不过昏迷了两天，北魏那边居然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昨日你王兄接到北魏国书，原来北魏道武皇帝已经驾崩，新君继位。人家还没来得及登基就直接致函给你王兄，希望能在登基的同时迎娶你为皇后。”
　　帕萝的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她，一脸的欣慰：“当日北魏送来的聘礼不过是太子妃印，我还埋怨你王兄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沉入湖中！原来这都是天意。你根本用不着那太子妃印，直接就可以当皇后了！高不高兴？”
　　曼头陀林却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几个月后就要嫁到北魏去，却也没想到这么快。真的到这一天来临之时，她更想不到自己仍旧没有准备好。
　　从听到第一句话开始，她只看到帕萝的嘴唇一张一合的，她后面说了些什么却朦朦胧胧，仿佛听见了，却有一句都没明白。
　　她反反复复只在心里滚过一个念头：真的要嫁了，这一天终于来了！
　　心底也说不清是惧怕还是悲哀，整个身子都微微发起抖来。
　　帕萝终于察觉了她的异样，止住了话，关心地看着她问：“你怎么了？”
　　曼头陀林失神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嗫嚅着轻声问：“真的要去么？”
　　看着她这受惊小鹿般的模样，帕萝的心忽然一酸。
　　不知为什么，她好像忽然就看到了自己。十几年前，自己也曾这么紧张地发抖，胆怯地望着母亲问：“真的要去么？”
　　没有人比帕萝更明白她此刻的茫然与惊恐。帕萝心中升起几分“同病相怜”的感慨来，轻轻拉过她的手，柔声道：“别担心。新君拓跋绍的母亲贺兰夫人是北魏第一美人，他与你同年，称得上年少英俊，器宇轩昂。听说喜欢习武，是个少年英雄呢。年纪轻轻当上了北魏的皇帝，还不忘立刻修书来迎娶你，你放心。”
　　“啊？”身畔忽然有人低低喊出了声。帕萝回身看，惊呼的人居然是莎欣。
　　莎欣一张脸罕见地苍白，不敢置信地看着帕萝，不顾体统地问道：“北魏太子不是拓跋嗣么？怎么变成了拓跋绍？”
　　说完，她大瞪着眼睛，慌张地向曼头陀林看来。
　　“拓——跋——绍——”曼头陀林一字一字地重复，心中也有些狐疑，她也依稀记得，北魏太子好像是叫拓跋嗣的，不是拓跋绍。
　　帕萝看着莎欣抿嘴笑起来，摇头叹道：“真难为你，倒比公主记得更清楚！”
　　莎欣的神色明显慌乱了，声音都在发颤，问：“王后娘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公主，不是说好了要嫁给拓跋嗣的么？怎么变成了拓跋绍？”
　　曼头陀林也有些诧异，茫然看向帕萝。
　　帕萝脸上浮上了一层苦笑，摇头轻叹道：“那是他们北魏后宫的事，我也说不清。只知道拓跋嗣不知为了什么得罪了他父皇被逐出京城，现在他父皇驾崩了，他二弟拓跋绍继位。”说完，她看着向曼头陀林，疑惑地问：“你不愿嫁拓跋绍？”
　　曼头陀林呆呆地看着她，忽然想笑。她的命运怎么这么奇特？说是说注定了要做大国的太子妃，可与她订婚的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更换。
　　她倒不是非那个什么拓跋嗣不嫁，只是整件事太过荒谬。怎么与她订过婚的人都没好下场？贵霜太子失踪，北魏太子被逐，原来还真如无谶所言，红尘中的事物没什么会永远不变的。一切皆有可能，一切皆在变化，一切都不过是各种因缘的际会。缘尽了，也就散了，不必强求，也强求不来。命运的真相就像是刚睡醒时回忆梦中的情境，仿佛都知道，却又模糊，仿佛捉住了，却也不过是个幻影。
　　帕萝见曼头陀林沉吟不语，笑道：“其实，这也不算毁约。当日道武皇帝只说是聘你做魏国太子妃，却并没说太子是谁。拓跋嗣被立为太子还是你王兄答应婚约之后的事呢！可见，当日道武皇帝的意思是不管将来谁做太子，你都是太子妃。现在太子虽换了人，却也不算背弃婚约。你说呢？”
　　曼头陀林望着帕萝的眼睛。帕萝的眼睛漆黑乌亮，像一口不见底的深井，看得久了，竟会让人产生些迷醉之感。
　　帕萝看着她，柔声问：“难道你只愿嫁给拓跋嗣，不愿嫁给拓跋绍？”
　　曼头陀林苦涩地一笑：“那拓跋嗣我连见都没见过，又岂会非他不嫁？”
　　“公主……”莎欣颤悠悠地轻轻喊了一声。
　　曼头陀林不满地横了她一眼，也不理她，继续对帕萝说：“北魏皇帝是哥哥还是弟弟，于楼兰而言也没什么关系。这桩婚事是楼兰与北魏之间的婚事，我明白其中利害。王嫂放心。”
　　帕萝从心底笑了出来，看着她又是同情又是钦佩，轻轻笑了，由衷赞叹了一句：“我就知道你是最懂事的！”
　　帕萝笑着站起身，却冷冷瞪了莎欣一眼，吩咐道：“一个月后公主就要动身前往北魏完婚，你这些日子好好照料公主的身体，别的都不用管，明白么？”
　　莎欣的眼睛里，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不情不愿地低下头轻轻应道：“是！”
　　帕萝这才点点头，笑着对外面的众宫女说：“你们就赶快收拾所有公主喜欢的东西吧，千万不可有所遗漏。明白吗？”
　　外殿的宫女们欢欢喜喜地答应一声，各自忙碌起来。
　　看着她们欢快忙碌的身影，曼头陀林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像被塞上了一团乱死，却又茫然凌乱理不出个头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