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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第二章

      昆仑山脉四围终年积雪,千里冰封。可翻越其山脊后,看见的却是颇为神奇的“冰火两重天”之景——另有一盆地隐蔽于其环抱之中,世人谓之“恶人谷”。
      当然,这地方本身并不叫恶人谷,只因此处盘踞的势力而得名,原本的称呼也被忘却了。
      恶人谷身处大陆腹地,终年干燥,虽有高山融水不断流淌而下,却因地热烘焙,熔岩层积,始终滋润不了这片土地。较之位于长江下游山明水秀的浩气盟,谷中众人生存环境确实稍嫌恶劣。

      李扶摇飘在半空中,紧紧缀着前面据说有事急回恶人谷的徐如安,心中不断腹诽:恶人谷真不愧为“饿人谷”,就连这地都旱得四分五裂,一路行来没有半棵绿树青草,甚至路上遥遥望见的在耕地的农民也都面黄肌瘦。
      徐如安似是看出李扶摇心中在想什么,猛地一拉缰绳,□□望云骓长嘶一声停了下来。
      “你知道吗?这些农民都是恶人谷从浩气盟抓来的奴隶。我们专挑那些像你一样唇红齿白的掳来,再这样那样以后,才把他们发配到恶人谷最混乱贫瘠的地方,为谷中兄弟种粮。但是他们自己,却只能吃糠和野菜。灾年说不定还要吃观音土,吃了观音土,就救不活了。不过没事,死了,再抓就是么。”
      李扶摇听得一阵反胃,就见遥遥地有一个农妇朝徐如安喊了一嗓门。
      徐如安驱马就要上前,李扶摇骇得以为他要将农妇砍了,直接扑上前挡在了马前,徐如安哧了一声,片刻不停,穿过他虚幻的身影便向农妇驰去。
      “你——你别杀她!”李扶摇跺脚大嚷。
      徐如安大概觉得好笑,扯了扯嘴角哼道:“关你屁事。”
      李扶摇茫然失措,他因前几天的一番谈话,几乎要对徐如安,对恶人谷改观了,却没想到,他们也许真得像浩气盟有些前辈讲的一样,以奴役同胞,杀戮他人为乐。
      然后,他就看见徐如安竟下马步行,将望云骓牵给了农妇。

      “方婶,最近一直懒得回谷,也一直没来看你。最近耕地还吃力么,望云骓借你吧。虽然没有耕牛好用,但也还算得力。”
      “嗨,我知晓你忙得很。谷主不传唤不回来也好,回来了也没好事。”
      “我在外面也没好事。”
      “噗,你这说什么话。前几天小磊捎信给我说你今天回,这不,我汤都炖好了。也不是什么好物,自己种的蔬菜和山上采得一些药草,鲜。”
      “成啊,你先让蛮子把犁架上,让望云骓适应一下。我除了赶路就不怎么用得着它,再名贵干吃粮草不出力有什么用,要不是马肉难吃,这一身膘倒是很可以了。离育秧都还有好几天,等到我们吃完饭了,再来犁地不迟。”
      他们二人交谈着,在不远处劳作的两个少年就一拥而上,挤了过来。一个牵着望云骓不怀好意地笑,另一个给徐如安捶肩捏背,嬉皮笑脸地问:“哥,就那个,那个一招放倒周围一圈敌人的动作你再教我一边呗。”
      徐如安挑眉笑道:“那你看着。”
      说着,他下盘虚晃一下,那少年马上退远了认真学习,却没料到徐如安下一步就冲到了他面前,在他脖子上轻轻抹了一下。
      小磊嚎叫道:“你耍诈!”
      徐如安一副为人师表的严肃样说:“子曰,‘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懂?”
      蛮子在一旁早就笑岔了气,小磊羞得冲上去绊了他一跤,结果两人被方婶揪着耳朵赶去摆碗筷了。

      李扶摇目瞪口呆。

      徐如安似是根本忘了李扶摇这个人。他同方婶一家人吃完饭后,先陪着方叔下了一局象棋,才在方婶不停埋怨老伴儿的声音中脱了道袍打着赤膊去地里劳作。
      他下到地里,挥舞起锄头倒也似模似样,结果那兄弟两个反倒没什么心想干活了,围上来对着徐如安的肌肉啧啧赞叹。
      “哥,这大冬天的你裸着不冷么?”
      “有内力。”
      “哥,那劳什子内力你要教我点呗。”
      “要根骨。”
      “你看我天资如此聪慧,哪里没有根骨了!”
      “哪里都没有。”
      “嗷——哥你又打击我!”
      “等到你蹲马步能蹲两个时辰再说吧,习武之人,首先下盘要稳,再是手上动作要有力度。当你空有一身蛮力之时,才慢慢开始考虑招式与灵活性。”
      “可是……我已经能推着犁跑好几个来回了啊……”
      “远远不够。”

      李扶摇即使再迟钝,也明白了之前徐如安那一通“浩气奴隶说”是专门编了来忽悠他的。只是他看着笑得平和的徐如安,仍不免有些愣神。
      徐如安仍然像以往一样,恶毒狡诈地两三句话就能把人气得七窍生烟,但回了家的人,身上就似乎褪去了一层戾气。那种尖锐的愤世嫉俗,全数化作对恶人谷小辈的关切。
      徐如安每每想到什么恶作剧的法子,左眉眉梢就会忍不住向上挑,而当他讽刺成功一个人时,嘴角又会略有些得意地稍稍上扬。李扶摇近来作为经常被针对的人,看过他奸笑冷笑嘲笑讥笑——他从不知道笑居然还能分出那么多种——但他从来没有见过徐如安像现在这样,微笑。
      靛青色的道袍胡乱地系在腰间,原先束得一丝不苟的道冠也有些歪了,蜜色的皮肤上浮起薄薄一层汗水,顺着肌理滴落。徐如安撑着锄头伸长了手,指尖似乎勾着两包糖,逗着方氏二兄弟。那兄弟两个攀着他的腰勾着他的腿伸直了爪子也够不着,急得嗷嗷直叫。
      李扶摇托着下巴蹲在田埂上,他身旁是方婶方叔老两口哈哈大笑着在剥玉米粒——当然,他们依然没有看见他。

      这就是恶人?
      不科学。

      等到徐如安辞别方家时,明月早已高悬中天,李扶摇叼着草杆,窝在田埂上,竟然已经睡着了。
      徐如安轻轻一脚把他踹醒:“从没听说过鬼也要睡觉的。”
      李扶摇尚还有些迷糊,垂着头跟在徐如安后面,隔了好长时间才回应道:“我也不清楚,兴许是太累了。”
      “鬼会累?”
      回应他的是一个大大的哈欠,和李扶摇瞬间软倒下去的身子。
      徐如安叹了口气,环住李扶摇的腰,像抗麻袋一样把他顶在了肩膀上。冰冷的锁子甲贴着他的脸,硌得不太舒服。
      天色已晚,徐如安不想再回去打扰方家,想来李扶摇这么皮糙肉厚,大概用什么姿势被自己扛着都应无碍,就晃晃悠悠地向着宋寅尧的居所走去。
      那才是他回恶人谷的正事——了解如何让他们两人摆脱现在尴尬的境地。

      宋寅尧躺在床上盯着帐子,脑中回忆着经脉图。
      下一瞬,他就听见了清脆的机关铜铃响声,随意披了衣服走出去看,就见徐如安右手向上环,好像那里有个人一样搂着空荡荡的一片;左手则执着剑,打落扔在不断向他射来的针状暗器。
      拉了一下机关绳,宋寅尧抱着胳膊靠在门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徐如安。
      徐如安反手将剑插回负在背上的剑鞘中,气也未喘一口,就保持着那个抗人的姿势进了门。
      “新的机关不错,你让段长歌给你弄的?”
      “不,是他师父,顾成璧。优点是好操控,缺点是容易死人。”宋寅尧关了门,好奇地伸出手在徐如安身上摸来摸去,“这就是你信中提到的那个,鬼?”
      “唔……可以这么说吧。”徐如安应了一声,走到贵妃榻前,右手一掼,像是在把什么东西丢上去。可是宋寅尧依然什么都没有看见,甚至贵妃榻上铺得一层丝绸也没有出现什么压痕折痕。
      “有意思。”宋寅尧摸了摸嘴唇,“不过我对这个不太了解,也许你们纯阳气宗的会对这个略知一二?”
      “也许。”徐如安坐在了塌边,扭过头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塌,然后伸出手别扭地做了一些动作,应该是将那个在睡觉的“鬼”放正身体。
      宋寅尧淡定地看着徐如安摆弄着一片空气,并对这稍嫌诡异的行为大肆评价道:“要不是我了解你,我肯定会认为你疯了。”
      徐如安不置可否。
      “不用你认为,我早就觉得我疯了——说不定李扶摇这个人根本就是我臆想出来的,他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嗯,或许。我的医术并没有涉及这一块。苗疆五毒在这方面更为擅长一些,万花对这种神神怪怪的东西向来嗤之以鼻,我倒觉得医术太过庞杂,什么都有所涉猎才是真的……也不一定是你疯了,也有可能是别人对你下了暗示或者催眠。”
      徐如安看着宋寅尧一副打算和他深究学术问题的嘴脸,急忙打断,哭笑不得地从多日前小攻防两人初遇说起,说到李扶摇的死,和他的莫名回魂出现。

      “你说——你们两个都认为是他曾经的那句话‘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导致了这次事件?”宋寅尧端正坐在书桌后,手中还拿着毛笔在处方单上不断地记录什么。
      “是的,不然无从解释。”徐如安颔首,“我曾听说过言灵,似乎是只要说出口的话都会成真。但李扶摇身上并没有体现出他会言灵。”
      “比如?”宋寅尧认真追问。
      “我操你妈。”
      “……言灵确实有可能,但是……也许是在只有特定时间,特定心情,特定动作等不确定因素下,这个言灵才会实现也未可知。”宋寅尧对着那张处方涂涂改改,然后突然一下子站起来,甚至碰倒了椅子。
      “你提到李扶摇一开始不吃不睡,但是就在刚刚竟然睡着……我曾经看过一本志怪小说,作者曾经论述过鬼魅妖精因何而生又因何而死……找到了,就是这本。”
      宋寅尧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极薄的小册子,吹了吹上面的浮灰。
      “你看,就是这段,‘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鬼因怨而生,一个鬼,它生前是人,因为仍有心愿未了,或情爱未消,或怨恨某人而从阴间重返阳间。只有特定的人能看到鬼,也许是它的爱人,也许是它的亲人,或者是它的仇人’。七月十五,头七,黄昏……这段跳过。‘除了形态,它们几乎和人一样。而一些怨魂则会有法力,他们能浮空,能操纵物体,能不吃不喝’。你提到过李扶摇可以控制石子等,这倒是很相似。还有,上面说‘当鬼的怨气渐消,它们将会变得越来越像人。于是,它们也会死去。这种死不过是回到了他们应该去的地方,等待下一个轮回,下一次新生’。”
      “你说,你曾点醒过李扶摇?也许就是那时,他的怨气逐渐消去。好了,恭喜你,徐如安,你可以摆脱他了。”宋寅尧长吁一口气,走到徐如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徐如安却未喜形于色,他抢过宋寅尧手中的书往后翻看起来,映入眼帘的却是什么“玉体横陈”,“交合”,“嘤咛”,“柔夷”。
      翻到封面一看,虽然被宋寅尧细心地糊了一层新的书皮上去——《野史鉴赏》——内容却是一个精通周易八卦的书生在一片竹林里迷路,偶遇多情温柔的少妇,清纯可人的丫鬟,娇蛮泼辣的小姐,美艳风情的红狐……书生只凭借着一支笔,就将众佳人解救于水火之中,最后成功考得状元,与众美人生活在了一起,过上了风月无边的幸福生活。
      “没想到啊,你宋寅尧居然还看□□。”徐如安津津有味地品读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描写,口干舌燥的言辞,丝毫没有半分不自在。
      “没办法,谷里的人生太寂寥。”宋寅尧被别人看穿了也无甚反应,“你不觉得这个书生的描写很像我?我打算取了证去找作者要钱。”
      “不用了,你没发现作者的名字么。”徐如安晃了晃手中的册子,“扬州鹤,杨州贺,不就是你那老不正经的师父么?”
      宋寅尧耸了耸肩,没有否认。
      “若我没有记错,你师父的朋友中就有一位懂风水的紫霞前辈,他在书中记述的有关鬼怪的谈论,也许有五成是真的。”

      两人都在沉思,恰在此时,外间传来了“啪”一声脆响。
      宋寅尧与徐如安对视一眼,同时冲了出去。一到外间,徐如安就看见李扶摇竟从贵妃榻上摔了下来,甚至打碎了宋寅尧的一个青瓷花瓶。
      两人适才听到的动静,想必也是出自这个花瓶。
      徐如安不禁有些怒气:“李扶摇,你做什么!”
      “疼。”李扶摇缩到了阴暗的角落,“阳光照着我……太疼了。”
      “之前在昆仑的时候,不是一直没有事吗!”徐如安这才发现天色早已亮了,他瞥了一眼在旁边看热闹的宋寅尧,哼道,“再说你一个大男人,就连一点疼都忍不了么。”
      “我觉得我的血肉……像是被分解了。”李扶摇窝在角落里,团的像个球。
      本来好整以暇的靠在墙上看徐如安自说自话的宋寅尧一瞬间睁大了眼,他似是看见徐如安目光所直视的那个墙角渐渐地染上了血迹,血迹中突兀地浮现出一张苍白的人脸,五官模糊,但分明能觉出它在笑,可一眨眼之后再看,却根本什么都没有。
      “鬼因为情绪的不稳定,所以有时通过极场的影响,非指定人选也能看见少许通灵的事情。”
      那本书上的记录清晰地浮现在了脑海中,可是一旁的徐如安却像是根本没有看见刚才那副诡异场景的样子。
      徐如安只注意到,李扶摇慢慢地站起来,向着光亮处伸出手。可他在指尖刚碰到阳光的时候,就痛地倒抽一口冷气,收回了手。
      是的——李扶摇确实变了,他肚子上的那个血洞,和腿上的箭创都消失了。
      他不再是死前最凄惨的形貌,除了一旁的宋寅尧仍然无法看见他,而且他的身体比以往更为透明以外,他几乎和旁人一样了。
      他的怨气真的消散了。
      大概也正因如此,李扶摇的力量被削弱了。
      是以,就像书上所述,李扶摇将会像人一样,需要睡觉,需要进食——直到他三魂六魄中的能量在时间的流逝中被逐渐耗尽,他将会像他所期盼的一样,通过鬼差的指引,渡过生命的长河,重又开始新的征途。
      徐如安大步上前,叹了口气,揉了揉李扶摇睡散的发髻,将他的现状告诉了宋寅尧。对照着那本可信度最多五成的□□,三人认为李扶摇真正“死亡”的日期很可能就是近几天。宋寅尧瞟了一眼徐如安,带着调侃口吻说道:“哎,时间太短了。”
      李扶摇则哼唧道:“还要等啊。”
      充当翻译的徐如安侧躺在贵妃榻上,撑着额头什么都没说,隔了半晌,其余二人才发现,他早就睡熟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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