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秘史》淡薄清湄

24、玉山倾倒再难扶

　　日子如行云流水，几度花开花落，不过在弹指一挥间。
　　难得休一天假，晴天一早蒙着被子，直睡到日上三竿。卓和忽然来了，站在门外把门板敲得哐当直响。
　　“谁呀！”晴天带着睡意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还没起来呢？”卓和在门外大声说，“你家里来人看你了，在玄武门，你还不赶紧去看看！”
　　晴天听了卓和的话，立即清醒了，连忙起床洗漱，发髻都没挽一个，松松束在脑后，便拉开了房门。
　　“都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还这么冒冒失失地！”卓和站在门口笑道。“知道是谁来看你吗？”
　　“那还用说，除了我宝儿姐姐，其余的鬼都不会来一个了！”晴天不可置否地说。脚步里透着雀跃轻快，朝玄武门走去。
　　阳春三月的天气，空气里都似乎飘着一种喜悦生机。卓和跟在晴天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胸间似乎盈满了满足。
　　玄武门横着一道大大的铁栅栏，宫里宫外的人隔着铁栅栏，无不四手紧握，泪流满面。
　　晴天走到玄武门前，探头探脑地张望，却没有发现宝儿的影子。
　　“晴天！”有人唤了一声。
　　晴天循声望去，看见一个瓜子脸，大眼睛的美人。美人梳着同心髻，簪着几朵桃花，十分清丽。晴天疑惑地看了半晌，猛然想到，这竟然是何府的小知。
　　虽然小时候也打闹过不少，毕竟都是因为少不更事，倒也没有必要连这个也记仇。好几年没有遇到熟人，晴天一时也兴奋极了，扑到铁栅栏前，握住小知的手，惊喜问道：“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想到来看我的？”
　　小知牵动嘴角，微微笑了笑：“四年前，我原就该来看你的，只是宝儿姐姐不让！”
　　“姐姐？姐姐为什么不让？她怎么也一直不来看我？”晴天猛然有种不祥预感。
　　果然，小知眼里聚起浓浓哀伤：“宝儿姐姐，四年前，已经去了！”
　　晴天脑子一空，不可置信地问：“去了？去哪儿了？”
　　小知只是落泪，却不答话。
　　晴天双手不自觉收紧，握得小知两手生疼。
　　“这------是怎么一回事？”晴天干涩的嗓子，好不容易挤出两句话。
　　“四年前，何夫人将宝儿姐姐指给花匠的儿子。那挨千刀的大了宝儿姐姐十岁不说，还是个酒鬼，每每喝醉了酒，便拿宝儿姐姐撒酒疯。有一回，在荷塘边，姐姐和那酒鬼起了争执，被他推到了荷塘里。我哥哥路过，救起宝儿姐姐时，宝儿姐姐只剩一口气了。托我五年之后，将这个给你！”小知含泪说完，从荷包里掏出一个破旧的钱袋。
　　晴天不忍直视，双手颤抖着，没有勇气去接那钱袋。小知将钱袋塞到晴天手里，愧疚说道：“我和我哥哥明日就要离开何府，离开龙山了，因此才提早将东西交给你！宝儿姐姐原也是担心你想多，才让我五年之后再来找你。你千万不要太难过了，逝者已矣，你过得好些，她在下面也能安心！”
　　晴天眼眶里含着泪，却始终没有落下来，只是狠命咬着下唇，脸色苍白得如同澄心堂的纸。玄武门夹道的两排樟树，呼啦啦被风吹落许多黄叶，打着卷儿在地上翻滚。尽管是阳春三月，也无端叫人感觉到无边的肃杀之意。
　　卓和怕打扰晴天说话，一直远远地站在樟树下，等了许久，才见晴天转身往回走。卓和迎上去，正要打趣两句，却见晴天步履踉跄，失魂落魄地，双目尽是苍凉。
　　“你怎么了？可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卓和头一个能想到的原因，大约就是亲人去世了。宫里除了皇上，谁也不能私自出宫。哪怕高贵如妃子娘娘，也有爹娘死了近月余才得知消息的。像晴天这般满心欢喜而来，得了噩耗而去的，从来就不在少数。
　　晴天满心沉浸在哀戚里，行尸走肉般，连卓和和自己说话，也没有察觉到。卓和知道肯定是叫自己猜中了，便扯了扯晴天衣袖，“先别回去，我带你去个地方散散心！”
　　晴天不答话，满脑子都是宝儿的音容笑貌，任由卓和扯着自己，穿过玄武道，登上城楼。玄武门这一段的城楼，时常有思乡的宫女太监，站在高高的墙头，往紫宗城里眺望。
　　城楼上风很大，吹得两人衣袍猎猎作响。高高俯视紫宗，城里的建筑如同豆腐块一般，一格一格地纵横交错。若是有心来看风景，倒也还算怡人。只是晴天整个人魔怔了一般，紧紧捏着钱袋，直到指关节发白，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卓和长叹一声：“心里有什么不痛快，跟我说说罢！别一个人憋在心里！”
　　晴天扶着女墙，眸光暗沉，只是一言不发。
　　卓和感慨说道：“这世上，谁没个痛苦？我小时候，家里遭了瘟疫，死的一口人也没有了，进宫十几年，从没人来看过我一眼。进宫这么些年，不人不鬼地，受了无数殴打辱骂，还不同样活过来了？你觉得自己命运悲惨，还有更多比你惨的呢！人家都熬过去了，你凭什么这副模样呢？想开些吧！人都逃不过一死，哪怕是当今圣上，万金之躯，不还是一样么？”
　　晴天猛然转身，紧紧握住卓和的手：“公公，你帮帮我！”
　　卓和脸红了一片，有些忸怩地回道：“你要我帮你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必定万死不辞！”
　　“我要报仇！”晴天双目血红，一字一顿地说。
　　卓和一惊，“报仇？报什么仇？怎么报仇？”
　　“我姐姐被一个县令的夫人杀了，我要报仇，公公，你帮帮我！”晴天紧紧盯着卓和，卓和不自在地避开晴天的眼神，底气不足地回道：“你也知道，我不过是个小公公，论起品级还没有你高。我怎么帮你报仇？雇杀手？咱也不认识那条道上的人呀。再说了，咱们不能出宫，也做不成栽赃嫁祸的事呀！”
　　晴天极度失望地松开手，卓和却一把握住晴天：“人死如灯灭，你替她报仇她也看不见。你不要想那么多，紧要的是自己过好一些！你若不嫌弃---我愿意照顾你，一生一世！”
　　晴天疑惑地看着卓和，显然还没有理解卓和所谓“照顾”，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卓和圆圆的脸上逐渐腾起红晕，颇不好意思地说：“我虽算不上个男人，却不是忘恩负义的那种人。你若愿和我对食，我必定不会辜负你。也会尽量护着你，不叫别人欺负你！”
　　晴天震惊，下意识后退一步，随口拈了借口：“我----我心有所属，恐怕要辜负公公美意了！”
　　卓和眼里闪过失望，转瞬间又打着哈哈笑道：“我懂了，原是我唐突了！你这样水晶心肝，人才出众的女孩子，自然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再说了，那龙椅上的人，后宫就没有一个不惦记的。若是姑娘有造化，日后自然也能心想事成！我还要当值，先下去了，姑娘好生保重自己！”
　　“谢公公关心！”晴天敛衽行礼，目送卓和下了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