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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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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的阳光灼热得烫人,哪怕四周都是高大挺拔的树木,透过树叶间隙疏漏下来的光也足够让才刚刚睁开双眼的人感到刺目和晕眩。
仰躺在干燥泥地里的是一个衣着狼狈的孩童,黑色的发丝与泥土一起黏在布满脏污的脸蛋上,身上仅能蔽体的衣物已经辨不出原来的布料,这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与街边的乞儿一般无二。
此时这个孩童保持着清醒时的姿势,半睁开一双黑瞳,在一片因晕眩导致的光影浮动中迷茫地盯着头顶树枝交错嫩叶摩擦间露出的湛蓝色天空,满脸空白。
良久,搭在地面的手指指尖轻微动了动,孩童有些艰难地举起手,也不顾衣袖上的脏污,用力将眼中因正对着光线而分泌出的泪水蹭去,然后忽地又顿住,他盯着自己瘦弱的手掌认真地看了许久,随后有些吃力地在地上翻了个身,扶着旁边的树干爬起来,拖着不稳的步子走到不远的小溪边用溪水扑脸,直到能够勉强分辨出原先的模样才停下。
孩童安静的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从上到下扫视而过,那种茫然的眼神不像是在看自己,反而像是在打量陌生人。
是的,他不记得这里是哪,不记得为什么在这,不记得过去,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可他莫名的就是知道,这不是他的身体,他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他有着远超于这具五六岁孩童身体的常识和知识,却不知道这一切从何而来。
他在用手捧着喝了几口水后伸出手指搅乱了水面映出来的倒影,看着那张苍白消瘦却难掩精致的脸蛋被水流打乱,然后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着地面缓缓地站起身。
然而这个幼小而羸弱的身体仿佛连缓慢起身的能量都已经负担不起。起身后眼前一阵发黑,头晕目眩的孩子往后退了两步堪堪稳住身体,重重地喘了两口气。
从腹部传递而出的饥饿感一开始并不明显,可随着他的几个动作,已经变得愈发分明和难以忍受起来。
他需要食物。
常识如此告诉他。
孩童的视线不可抑制地投往清澈水流里偶尔游过的几条小鱼,全然不知危险的鱼儿正欢快地摇摆着鱼尾慢悠悠前行,它们张开圆形的小嘴吐着泡泡,身上漂亮的花纹在阳光照耀的粼粼河面下仿佛也散发着光。
孩童咽了咽口水。
他四处望了望,拖着乏力的身体以手掌被划开一条口子的代价从不远处的矮木上折了一小段木枝,可即使有了工具,他也太过笨拙。疲惫的身体完全跟不上灵活的鱼儿,那些小巧的不知名的鱼一次又一次在他的攻势下逃脱,摇摆着薄而透明的鱼尾,依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无忧无虑地吐着气泡。
孩童恼怒地将树枝扔在河边,开始试图用双手来捕捉那些鱼。
可直到手上的伤口被微凉的溪水泡的发白,伤痛变得麻木,孩童也没能成功的抓住哪怕一条小鱼。
他实在是太饿太累了。
瘫坐在溪流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面色苍白隐隐透出乌青的孩童在刚刚好到达他颈部的溪水中死死地抿着唇,他挣扎着爬起,脚底一滑,又跌落下去,力气全失,视线模糊,连起身都困难得让人感到窒息似的痛苦。
最终,直到太阳一点一点往西边沉落,沐浴着黄昏余光的孩童才凭借着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力气爬上了河岸。
放弃了捕鱼的孩童大口大口的喝着溪水妄图缓解饥饿感,随着夜晚逐渐降临,夜间骤然下降的温度与吹过的凉风让孩童冷的哆嗦且不停的打着喷嚏。
他缩在地上,不得不考虑起生火的问题。
常识让他知道鱼可以烤来吃,却无法让他知道成功抓住一条鱼的方法,同样,仅有着常识和莫名知识的孩童即便知道能够钻木取火,可当他拿着树枝不断摩擦时,却怎么也无法成功地生起火来。
他不知道怎样捕鱼,也不知道怎样钻木才能取火。
饥饿与寒冷一刻不停地折磨着孩童的神经,大约是开始发烧了,脑袋变成愈发昏沉起来。靠在一颗树干下,黑发孩童听着自己越来越虚弱的喘息声,明白这样下去自己会死。
也不知道是饿死,冻死,还是发烧病死。
黑暗中,他甚至还有心情这样猜测着自己的死因。
夜空稀疏的星光下,隐约可见孩童的眼睑慢慢下垂,他环膝抱着自己,在耳边呼啸夜风的陪伴中,任由意识逐渐沉入黑暗,然后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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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是正午日光最烈的时间。
树林荫翳斑驳下,仰躺着的黑发稚童缓缓睁开了眼。
可这回孩童墨色的眼瞳中早已没了最初的茫然,他仍然半眯着眼仰躺在地上,面色一片淡然平静,连一丝波动也无。
不一会儿,孩童安静的从地上爬起,走到河边看着那与记忆里一般无二的鱼,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色,感受着正午时分暖和的风,忽地往后仰倒,像是一点也不怕被地上的石子磕破了脑袋似的,又重新躺回了地上。
他双目毫无焦点的看着上方,眼眸一片漆黑,暴躁恶劣的情绪在其中一闪而逝,而后又很快被漆黑的眼眸吞噬。
也不知过了多久,蓦地,脏的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孩子突兀地扯起唇角露出笑,分辨不出是什么意味,可在这幽静的山林里,总归显得格外诡谲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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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在这个地方醒来。
第一个夜晚过后在这里以同样的姿势醒来的他自欺欺人——手上寻不到痕迹的伤口是因为已经愈合,发烧因免疫力而消失,他睡姿不好所以变回了仰躺在地的样子,脸上清洗过的泥污再次出现也不过是因为睡时蹭到了地面。
然后他沿着溪流往下游走,妄想走出这个森林,可惜,不会分辨野果是否有毒的他在饥不择食的吞下了几个青色的果子后,不幸的毒发身亡。
然后哪怕不死,也应该昏迷在离这里一段距离的矮丛木中的他,再一次在同样的初始地点睁开双眼。
这是什么,过路野兽的恶作剧?
沉默的孩童这样想着,再次沿着溪流往下想要找到人类的城镇,可动物他抓不住,果子有毒,除了树皮草根以外他甚至无法找到其他的果腹食物。甚至连树皮对他来说都不是可以轻易拿到的存在,要知道,想剥下一块树皮,对这个孩童的身体和虚弱来说,实在有些困难。
这次他凭借着树皮草根坚持了两天,到了第二天晚上,孩童看着在月光下一点一点逼近自己的野兽,隐隐颤抖的手中抓着的石子轻易刺破了皮肤。
他在一片剧痛中确实的死去。
……然后又在正午璀璨的日光中睁开双眼。
他还活着,并且又回到了那个初始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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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他仍是想找到人类居住的城镇,可就像是命运的捉弄一般,一个莫名出现在森林里的孩童再不可能莫名从森林里出去,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与睁眼中,孩童面上的茫然被恐惧取代,然后变得狂躁疯狂,之后是麻木空洞,最终平静。
像是被困在一个死局里。
孩童安静的仰躺在地上,呈现一副平静放松的姿态,因为对一切都没有记忆,他对生死从未有过执着,可是这死局般的生生死死实在太过让人无奈,连解脱的办法都没有。
在胃部因饥饿导致的疼痛中,惨白着一张脸的孩童看着天色逐渐转暗,太阳西沉,大脑如锥刺般的疼痛让思维和视线一起逐渐变得模糊。
他早在之前就已经尝试过各种各样的自杀,这样什么都不做等着饿死倒是第一次,只不过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会变成疯子吧。
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的通红,山林随着时间一点一点逐渐变得阴暗起来。
颇有闲情地这么想着,孩童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