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爱浅影》心弦依依

65、解铃，系铃

　　王筱仙从看守所出来，已不见苗语阳的踪迹。眼前形色空空，很是映着冬季的景。她萧索地走在路上，却不知，他本来是要等她的，却没等足够久。

　　因为他收到了方雪晴的短信，内容与上次谈话的最后一句一样：我们把选择权交给Danny,我们都不要干预他的选择。

　　电量不足，手机自动关机，他接了车载充电器，踩了油门，拿出备用电话，反复地拨着电话。可电话那头的两个人都没接。

　　他飞速地在手机屏幕上敲下几行字，又忙不迭删去，气急败坏地将手机扔向一边，双唇不自觉些微颤动。

　　告诉柳凝儿小橙的身世又如何，依方雪晴的性格，若不是拿准了柳凝儿的性格，她怎会轻易地孤注一掷。从一开始，他就是局外人，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叶子域给出的答案，爱情或是亲情。

　　飞机上靠窗的位置，柳凝儿与叶子域相依而坐。两人在飞机起飞前就关了机。四目相睇，感受着远离地面的失重感，交错的目光里情意深重却似云淡风轻。她轻倚在他的颈间，窗外晴好的天气似空无一物。一定不能让小橙有事。

　　而他，心中明明早已有了答案，却还是将事情推展到这个地步，心里不是不懊恼的。方雪晴在短信里问他，如果她和小橙永远消失在巴黎，他是不是会毫无束缚地跟柳凝儿在一起。

　　他知道，这不是个问句，而是一种质问一种威胁。他明白，他的冷落他的不作为，才使这段感情穷途末路。

　　方雪晴的短信于柳凝儿无疑是当头一棒。那种高高在上笃定的口吻令她生寒。她没有告诉叶子域短信的内容，之所以恳求叶子域一同前往巴黎，不过是巴望着飞机上可以单独相处的十一个小时。

　　这是她最后的期许。因为她明白，方雪晴的本意。只是，如果不是王筱仙出事，她已经离开了。方雪晴又何必也这样的方式，给三个人难堪。

　　巴黎天朗气清，像是被水洗过，又缀上质地不均的大团的云朵。有丝缕阳光穿云团缝隙而过，洒在行人身上一片暖色。这里比国内要冷。塞纳河畔掠过的风夹杂着水汽迎面扑来，柳凝儿的心却异常的镇静。

　　远远地便看到了方雪晴。她临护栏而立，与桥上来来往往多数成双的行人并无两样。小橙偎在她身边快步地踱跑着，眉间却并不见欢喜，反倒加了一重疑惑和疑虑。在看到叶子域的一瞬间，神情略有放松，雀跃着朝着他跑了过去。

　　她将自己的手裹进叶子域的手心，小手冰凉："爸爸。"看到叶子域身后的柳凝儿，她调皮地朝她眨了眨眼，然后便迅速回到了方雪晴身边。

　　方雪晴缓缓侧目，神情疲惫，声音不疾不徐："Danny，如今我们又站在这里，可是你的心跟当初比，还一样坚定吗？"

　　叶子域依然站在原地，一字一顿定定地说："我们之间早已经结束了，你也应该开始你的新生活。"

　　方雪晴眸光一闪，看向他身后的柳凝儿，唇角一勾，薄凉尽显："当初你也曾为了我，看都不看其他女人一眼。可你现在不愿理会我，也只是因为她对吗？"

　　她知道自己这个问题有多傻，可她多么希望，如今他依然可以为了她而忽略身边的风景。就像当初他在这里向她允诺的那样：我满目的风景，除了你，都是背景。

　　"雪晴，小橙是我的女儿，我会对她负责到底。而你，也应该得到幸福。你有什么条件，我会尽力满足你。"

　　他的语气平淡无奇，却如冰棱子一般颗颗锥进她的自尊，她的荣耀与虚荣，血迹斑斑。她仿佛并不在意这些话，自说自话："那时候这里密密麻麻全是锁，传统锁，密码锁，链锁，各式各样。可是人们脸上的幸福却是一致的。那个时候的你，好爱我。那样那样爱。会旁若无人地抱着我，许诺我一辈子不分开。"

　　她的目光戚戚地转向小橙，俯下身来看她，话却是说给他听的："为了给艺术桥释压，政府将爱情锁拆除。我们之间的爱又何尝不沉重，怎么办Danny，谁来给我们的感情释压？"

　　小橙撇撇嘴，嘤嘤地哭了起来。这些她似懂非懂的话，真的令她害怕。她想要挣脱方雪晴的怀抱，她泪光凄然地向叶子域求助："爸爸，妈妈怎么了？"

　　方雪晴将小橙紧紧地箍在怀里，环视四周，目光似是开始慌乱。她喋喋道："那把钥匙呢？Danny，你把那把钥匙扔到哪儿去了？你为什么现在这么纠结，是不是因为我们找不到钥匙了？我应该怎么幸福呢？钥匙找不到了……可是，你说了，把钥匙扔掉，我们的情缘就解不开了。谁都解不开……"

　　柳凝儿上前，想要打破这僵冷的局面，她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件衣服，缓缓地向前走："雪晴，我们找个暖和的地方，有什么话你跟Danny好好说好吗？桥上风大，让小橙把外套加上。"

　　方雪晴恍然，似突然惊醒一般，期冀满目，却怎样看都是冰冷的。她微笑着挥手示意："凝儿，你过来。来，我需要你的帮忙。"

　　柳凝儿快步过去，叶子域想要拦住她已经太迟。他听到她对他说："相信我。"

　　她走过去把外套给小橙穿上，又捂了捂她的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温声道："小橙，到爸爸那儿去。快。"

　　小橙迟疑地向叶子域走去，柳凝儿也收回目光，截住方雪晴的神思。她自以为猜对了她的心思："我们之间的事，不要牵扯上小橙。她不应该受到伤害。况且我……"

　　方雪晴蔑然轻笑："你不用在我面前自视清高，你以为他会永远这么爱你吗？你可知道，他当初也曾对我许下一样的承诺，而且我们还有小橙，他不愿放弃你，只不过是因为他从未得到过。他不甘心。我也不甘心。所以症结在你，柳凝儿，你懂吗？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一家会很幸福的。"

　　她的表情急转直下，有一丝恐惧和不平，"可是，你知道小橙跟我回家后跟我说什么吗？她居然跟我说，你不讨厌。她喜欢你。她怎么可以喜欢你？你是要抢走她爸爸的人啊！你是要毁了她的家的人啊！"

　　她的手不自觉紧紧地握住柳凝儿的手臂，言语咄咄，"可是你对她再好，也只会是后妈。你知道为了把小橙养大，我承受过怎样的事情吗？我倾尽所有付诸心血，我不会让小橙跟我一样寄人篱下看人脸色，我要给她一个好的身世，不会要她为了钱财而跟任何人妥协，不会要她委曲求全，我要给她全世界最好的……"

　　她的语气渐次沉了下去，却在瞬间又急促起来，她握着柳凝儿的手，目光恳切言辞灼灼，指着护栏下面某处道，"我在桥下面挂了一把锁，要保护小橙，要像我爱小橙那样爱她，你就一定能按我的要求去做，对吗？"

　　柳凝儿心生不祥，护栏下的那把锁，就像潘多拉的盒子，对面的这个女人，这样高高在上，却心心念念都是小橙。她想，或许，她应该信她。

　　为了叶子域，为了不让他为难，她会去尝试。

　　"你要我怎么做？"

　　方雪晴眼角酝起一丝笑意，似愠怒似欣喜，令她难以置信又在她意料之中。可是她为什么会如此懊恼。撇开所有情绪，她调整好自己的姿态："一，你亲手解开那把锁；二，把Danny当初扔进河里的钥匙找到。你可以二选一，但必须在警方阻止你之前做到。否则，你们休想再见小橙！"

　　她虎视眈眈地看着柳凝儿，目光里有噬人的寒意。叶子域上前，阻住她的视线，口吻逼仄："方雪晴，我们好聚好散。否则，你什么也得不到！"

　　他的着急如刀如飓，方雪晴已司空见惯，也扑灭了她内心仅存的一点理智。她冷冷地看他，心如血滴，逐渐渗出暗黑的情愫："你急什么？你以为，在碧波岩那次落水之后，她还会像以前一样任人欺凌吗？她有自己的判断，她比任何人都聪明。"

　　最令方雪晴容不下的，便是柳凝儿的聪明剔透。

　　她在给柳凝儿的短信里说：我愿为了Danny忍辱负重，也可以把幸福拱手相让。我这么卑下，并不是为了你。而你，也该为了你所谓的爱情，向我证明点什么。巴黎的艺术桥上，我和他爱情的锁，只要你来解开。

　　她的自以为是，却令柳凝儿醍醐灌顶。在面对和叶子域的感情时，她总是一味地逃避，甚至躲在他为她庇下的荫影里。她柔和也怯懦，而此刻，她不会再把问题只抛给他一个人解决。

　　她从身后牢牢地抱紧他，不给他回身的机会。她记得他们的诺言：我们抱得牢牢的，谁都不许先离开。

　　她恋恋不舍，却突然了环着他的手，跨过护栏跃了下去。她要为他们的爱情而努力，她要和他在一起。

　　她在桥底寻找方雪晴所说的那把锁，可是几分钟过去，她却并没找到。冰冷的河水迅速浸延了她的全身，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瑟缩。可是她不能放弃，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扑通"一声，她知道，她的小厮来了。可是她没有更多的时间了。因着两人落水，桥上已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警方也与施救艇也迅速出动。方雪晴看着眼前的一切，心境平然，不为所动。

　　"爸爸，爸爸！阿姨在那儿！……"小橙急的团团转，不时地拽着旁边的人向他们求救。

　　她大声地哭着，泪水划过红扑扑的脸颊，挥舞着拳头雨点般落在方雪晴的身上，气急埋怨着："妈妈坏！你为什么要逼爸爸和阿姨！你快点救他们啊！……"

　　周遭的熙攘声扰着心神杂乱，方雪晴神经绷紧，她的目光随着水里的那个人游走，她看着叶子域着急地朝她的位置游去，却在触碰到她的那一刻，被她弹开。

　　看着柳凝儿挣开叶子域，向着河水深处游去，方雪晴似久绷的弦一样，瘫坐在地。

　　她输了，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她一败涂地。任她百般算计，依然毫无胜算。

　　她算准了今天，算准了柳凝儿会跟随叶子域前来；她知道柳凝儿会为自己争取，可是，她竟真的一点都不顾忌自己的身体吗？

　　双腿越来越沉，小腹处传来的痛楚令柳凝儿身形不稳，可是她看到了河底躺着的几把钥匙，她要拿到那几把钥匙，那其中总有解开方雪晴心结的那把。她会对叶子域好，会对小橙好，很好很好。可是，周遭的冰冷像是巨蟒的大口，将她吞噬。她不会放弃，她将钥匙紧紧握住手心，她拼命地摆动四肢，可身体却不听使唤般逐渐下沉，水面好高，外面的光芒与声音，怎么离她越来越远。

　　她想妈妈了，好想此刻可以依偎在妈妈的怀里，温暖心安。她也想爸爸，如果她早点努力不曾退缩的话，或许爸爸不会死。

　　她仿佛看到了叶慕锦，微笑着看她，跟她说，要加油。

　　可她唯独看不到叶子域，她心爱的小厮。她那样爱他，此刻却任凭怎样努力，都找不到他。

　　叶子域抱着她浮出水面时，她已经不省人事。他将她放在地面上，她面色苍白，双腿之间有红色的液体汩汩流出，印在湿衣服上，像不规则的绝望的花。他双手颤抖着，嘴唇哆嗦着，反复重复着一句话："救她，救她。"

　　我们抱得牢牢的，谁都不许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