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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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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记忆
日头微微西斜,和风拂过发间,似是带了日色的暖,映在脸上格外舒服清新。虽未用餐,柳凝儿并不觉得饿,走出好长一段距离,回头发现,苗语晨亦步亦趋,走的很是缓慢。
停下脚步,直到苗语晨走上前,柳凝儿才犹疑地开口问:“语晨,你会不会怪我?”
她知道这样的问题很多余,爱情本身,就很狭隘,容不得感激与愧疚。然而,她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愣了数秒,苗语晨才回过神,淡淡地摇头。她径直向前走着,语气里假意的欢快与柔和差点连自己也要蒙蔽。
“走吧,我们一定要抓很多很多鱼,一来对巩固你的视力有帮助,二来也可以让你尽了心意。”
小道上,隐约可见工人忙碌的身影。他们动工的速度还真是快,这样的速度仿佛一团火,窜进苗语晨的眸。
只有自己破釜沉舟,才会终止三个人的执迷不悟。
看着柳凝儿迈上了木筏,她咬唇,深吸一口气,紧跟其后。筏子轻微摇晃,使她的声音听起来并不那么坚硬。
“凝儿,你知道我哥今天本来要带你去看的话剧是什么吗?”
闻言,柳凝儿身形一滞,中午公园里的情景仿若一颗痧,灼在胸口令她心悸不已。心莫名地惶急,随着入耳的话语砰然碎裂,洒了满腔子的碴子。
“话剧的内容大致是讲,一对男女违背伦理的情感故事。你应该清楚,血缘亲情和爱情,不可以叠加,也永远不会为世人所接受!”
柳凝儿慌忙回头,想要解释给她听。
即使妈妈和小斯的爸爸相爱,只要她悉心经营这份感情,曾经的裂痕是可以缝合的。
然而,当她转身,看着苗语晨正死死地盯着她,远方的天际绚烂而富丽,似是一双灵巧的手织出漫天的锦,似重非叠,变幻莫测。偶尔加深的颜色似是布了一重诡谲的景,她避过苗语晨的目光,声音也变得期期艾艾。
“语晨,我……我真的想对小斯好,妈妈对于他家所造成的伤害,我会尽力……弥补……”
苗语晨身形前倾,声音并不高,却字字如锋利的锥子将柳凝儿钉在其间动弹不得。
“你以为他真的爱你的吗?一开始他蓄意接近你,不过是因为你妈妈威胁到他家庭和睦;他对你所有的好,都是因为他心里的愧疚!他不愿让你想起他曾经加诸在你身上的一切,所以你每天用的药,都与治病无关!”
柳凝儿忍不住后退,风儿似霎时敛了温度,撩起满身的鸡皮疙瘩。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语晨,面容姣好,明眸里清波涌动,宜嗔宜喜,出口的话语却似最深沉毒辣的蛇吐出的信子,令她不寒而栗。
退无可退,一个趔趄,柳凝儿已斜着跌入湖中,她双手扑棱着,水声这样响,却无法将入耳的言语隔绝开。
“以你的聪明,应该早已经猜出他的身份了吧?他是叶氏集团的接班人,而你是谁,为什么姓柳不姓秦,你妈妈应该最清楚!”
这里这样美,却瞬间令人无处可遁。柳凝儿突然停止了挣扎,仿佛凉水灌入身体,可以抵消那样的聒噪。
就这样下沉吧,不挣扎不思考,水凉若沾了雪的鞭子,仿佛要彻底将自己捆绑吞没。
自己是谁,小斯又是谁,已经不重要了。这里本就美的不似人间,而她,注定不应该从噩梦里清醒过来。
闭上眼睛,身子似乎越来越沉,又仿佛被怪力牵引着不知所向何处。
牵向哪里都好,只是不要再有那样沉重而凉薄的梦境。
一片黑暗里,她隐隐听到有人唤她,声音颇为慈祥。她似是不受控地向前走,睁眼时,看到一个男人安详地向她招手,说:“凝儿,回来。让爸爸好好看看你!”
她由衷地向前走,想要走进黑暗里那唯一的亮光处。走了许久,却发现自己仍在原地。
一个女人推着轮椅倏地出现,轮椅上的男人心疼地望着她,颇为怜爱。
“凝儿,我的女儿。过去我没尽到一个作父亲的责任,今后一定会好好弥补你们!”
“砰砰”几声,无数道灯光亮起,聚焦点直逼黑暗的最核心处。
灯光里,柳凝儿仿佛看到自己和小斯相偎相依欢笑亲昵;又看到他带她上了市里最高的大厦的楼顶,大声对她说,要她陪他数完天上的星星;她看到他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只为了给病中的她做一碗荷包蛋面;她看到他努力地学习唇语,只因高烧的她含糊着发不出声音;她看到她和他的婚礼上,他温柔覆在她嘴边的唇,以及……
一道果决残忍的声音响起,似是晴天里乍现的一记响雷:
“你们不可以结婚!儿子,你不可以装作糊涂,你明明知道,柳凝儿是你爸和柳舒眉的私生女,你们这样做,会丢尽了叶家的脸!”
女人应该就是小斯的妈妈了。只是,她再伤心怨恨,也不可以编造出这样不堪的事实来。
她的身后站着两个人,不正是杨歌和语晨吗?
他们肯定而欷歔的目光说明了什么呢?
装作糊涂?莫非那个女人说的都是真的,而小斯也早已知道了这一切?
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坚持与自己结婚,难道仅仅是为了报复母亲夺走了他的父亲吗?
柳凝儿捂上耳朵闭上眼睛,随着影像里的自己一起跑,世界这样大,黑暗这样浓,可以容下她的缝隙却太小太小。
隐隐听到哭声,面庞仿佛一阵温热,终于停下脚步,她不停地喘息,四下环顾。
应该到世界尽头了吧,这里不会再有欺骗与伤害,自私与冷漠。
可是,为什么她的思维开始逐渐变的清醒,甚至有一种窒闷的被圈禁的感觉。手腕处好疼好疼,似是心脏每跳动一下,那样的疼痛都会在血液里回流一次。
慢慢地睁开眼睛,目光所及之处,唯有白白的墙壁,以及洁净的窗帘,天光微暗,于房间里更添一层冰冷哀凉的气息。
突然,她听到一声抽泣声,只见柳舒眉起身,惊喜地抹了下巴的泪,握着她的手,泪意更浓。她按了床边的按钮,不多时,便有医生赶来。
随着医生进来的,还有一个人。面色阴沉,眼底布着深深的乌青。
那是小厮,她过去曾这样撒娇地唤他;也是碧波岩上为她创造水晶宫的小斯。
只是,此时此刻,她再不能想他。
医生为柳凝儿做了全面的检查,一切无碍后,便将她鼻下的氧气罩撤掉,关了旁侧的机器,宽慰着柳舒眉和叶子域:
“病人能醒来,已经没有大碍,只是她身子孱弱,需补充营养注意保暖。”
随即医生便离开了病房。柳舒眉看了叶子域一眼,犹豫着走了出去。
柳凝儿闭了眼睛,她感觉得到,叶子域朝着自己走了过来。天色里的那道影,已化作最决裂的痛,持续在心间。
他再不可能是她的小厮。
他的深情他的温柔,他的固执他的认真,她都再不能安享。
手被他轻柔地握在手心,那样的温度与坚定,一触可知。她好想沉溺其中,却卯足了勇气,睁开眼睛淡淡地看他。
她终究需要用这样冷漠而决然的态度对他,心间似竖了一把刀,将身体割裂成两半,鲜血流了满地。
她坐起身,拒绝他的搀扶。病房门外,站了好些人。她想要下床,却听他阻止她:
“你昏迷了两天,现在需要卧床休息。”
他的声音粗噶而深沉,似是扯了心底最纠结最矛盾,却最关切最疼惜的情绪。
她不敢看他,眨眼间,心里酸痛难耐。她未听他的话,固执地向门外走去。
门外的人见她走了出来,皆担忧地看她。
王筱仙快步迎上前,眉头微蹙,道:“刚醒要好好休息,需要什么告诉我就好。”
话音甫落,叶子域已跟了出来,站在她身侧,说:“你们都回去吧,我在这里陪她。”
闻言,王筱仙似有诸多不满,冷哼了一声,道:“多一个人在这儿,对凝儿未必是坏事!你还是赶紧查清凝儿为什么会溺水,如果不是她福大命大,恐怕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怀呢!”
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家都不是很清楚。只是待有人听到呼救声赶往湖边时,苗语晨和柳凝儿皆掉入湖中。由于苗语晨自小深谙水性,并不妨事;倒是柳凝儿,呛水过多引发肺炎,加上数月前的车祸以及不思饮食营养缺乏,险些送命。
“你们也累了一天了,都回去吧,我在这儿守着凝儿。”
柳舒眉取了大衣披在凝儿身上,对众人说着。
女儿造成的伤害,她感同身受。而这一切伤痛的根源,她难辞其咎。
世上终有这许多身不由己,比如爱情,比如自己的心。
自始至终,苗语晨一言未发。心里虽有忐忑,她却更在意,这次逢生,柳凝儿是否真的记起从前。
柳凝儿径直走向数步开外的男人,挽起一抹苍白的笑,说:
“杨歌,你是我男朋友,自然由你留下来照顾我最为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