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花/剑道〗满阶红叶暮》雕骨刻花

1、第 1 章

　　掌中握生死，笔下落春秋。

　　【0】

　　他叫玖夜雨。
　　这名字打从姓氏开始就显得没头没尾。百家姓里找不到个姓玖的人，就好像是排行第九硬生生的取了玖做姓氏似的。

　　不过也的确如此。
　　排行第九，灾荒、饥荒、没有粮食和安定的住所。他被父母卖掉给什么人，因為是家中么子，看上去也不那麼重要。又瘦又小，整天似乎病懨懨的没有生气。
　　他也不恼，在此之前他看过他的哥哥，排行第八的孩子被丢掉，他只是被卖掉的结局似乎好了很多，和著墨色衣服的人前往满是花香的世外桃源。他觉得他没什麼可不满的，对家人也好，对自己也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理智上分析的清清楚楚，感情上却也不是那麼能接受的。
　　他撇了撇嘴，半带报复性质的去掉了原来的姓，改了玖。这是出於报复还是怀念，却又一时说不清楚了。那日万花谷的大师兄带他回去，路上坑坑洼洼满是泥泞，雨水撞击著瓦砾发出嘈杂的声响，但第二天世界都像是被刷新了一般，那狭窄的破旧屋子和被血腥肢体焦臭覆盖的土地变成了精緻的茅草屋，还有晴昼海大片大片的花香。

　　他喜欢这裡。
　　他将这个日子作為新生的日子。
　　他捨弃旧有的名字，以夜雨為名。

　　但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每日研墨写字，诵读医书，培植花草。
　　别人说他冷淡，他又会温和客气的送上一份关心，若是说他柔软和善，那双冰冷的眼眸中却又分明什么都不曾看进去。

　　只是没人细寻。
　　万花谷本就随性，若是有那麼一个两个人有自己所需要的空间，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人人都保持著不错的交际网，细看下来竟是不贴近也不疏远，有著那麼一层关系，却始终摸不透彻。

　　那日子安稳温润的不像是在饥荒的威胁时日裡逐渐逝去。
　　他一点一点习惯被称為玖大夫，玖先生，就好像是排行第九那麼被亲密的称呼著。又或者被人喊一声小雨，连同唇边都会泛开笑意的同师兄点头致意。那段被无情岁月所折腾的支离破碎的家族感情，一小点一小点的构筑在这片万花谷里。

　　儘管他不会表达，更多的时候也只是遥望著生死树怔怔的出神。
　　但在这片不冷不热的态度里，的确对万花谷倾注了他所有的感情。

　　他以為他会一直那麼下去。
　　偶尔出谷為人医治病癥，更多的时候是在万花谷里，就算是不和任何人说话，仅仅坐在这裡，站在这裡，便有一分名為祥和安寧的东西环绕在他的周身。

　　然而事不遂他愿。
　　那天的访客突如其来，点了名到了姓便是寻他。

　　玖夜雨弯了弯眼眉皱出一片怀疑，旋即又隐了去恢复平时那份淡然从容的神色。
　　坐在屋子里等他的人是一名道士，他神色清冷，不用细寻也能第一时间联想到纯阳宫的雪，冰寒冷冽却又洁白柔软。
　　他的腰间掛著碧青色的葫芦，像是装著酒又可能只是别的什么东西。他的目光并未随著玖夜雨推门而入的声音移去，只是就著桌上摆著的桃花枝默默的出神。那道士长得眉清目秀，让玖夜雨微微可惜的是一头纯粹雪白的髪色，像是耗干了今生全部的活力一般，如同纯阳常年不化的坚冰，沉淀出一份冷凝之感。

　　不过，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拉开椅子坐下，宽大的袖摆擦过桌面，翻转出茶杯泡茶时带出一室的药香。

　　“不知道长寻我，所為何事。”

　　他的声音温润清冽，那道士像是终於从长久的恍惚中反应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整理了片刻思绪，才直言快语。

　　“玖先生，随身可是携带了半块墨色的玉，上面雕著一半的图腾。”

　　那是他路过天都镇时听闻的消息，那地方生过很厉害的瘟疫。而那段时间里似乎来过一位万花谷的大夫。
　　大约是对玖夜雨非常的有好感，那村名拉著道士哆哆嗦嗦的说了好多好多，可是身体不便便也寻不著万花谷的路，便託了正在各地游歷的道士一程。本来他也没多想，只不过恰好听闻这麼半块玉的事情，便忍不住歪了心思。

　　他从怀中掏出一物。
　　半块墨色的玉，精緻华美的图腾方方正正的被割去一半。

　　“贫道姓陌，陌衍道。”

　　玖夜雨一下子就怔住了。

　　陌衍道生於战乱。
　　被纯阳宫的道士捡走。
　　但在这件事之前，是关於陌衍道和玖夜雨生為亲兄弟的事实。

　　他像是有些困难的整了整思绪。
　　那块墨玉是在陌衍道被丢掉，他被卖掉之前他们从一座不认识的孤坟里面挖出来的。
　　起先的原因不过是为了寻找是否有合适的东西，刚入土的人，尸体总是新鲜的，儘管他们不认為吃人肉是一件愉快的选择，但再继续下去，全部的人都会饿死。

　　然而那座孤坟里有的，也不过是这在饥荒的年代完全换不到食物的不值钱的墨玉。
　　虽然没有找到尸体，不过也让他们鬆了口气，对著手裡的墨玉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最终拆拆分分，你一半我一半，不告诉家裡人他们曾动过吃人肉的脑筋。
　　而后，陌衍道便不见了。玖夜雨当然知道他被丢掉，他也做好了被丢掉的準备以及，这辈子再也看不到这个虽然没有在一起呆过几年，却十分要好的兄弟的準备。

　　此刻，现在。
　　是陌生人，还是故人。
　　玖夜雨却一下子拿不准，失了声调。

　　“无论你是否记得，我都记得小九的事情。”他的声音冷淡平和，并非刻意而是天生如此，他将放在桌上的半片墨玉收起，将天都镇妇人交给他的谢礼递了过去“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那是他的本意。
　　而知道墨玉的事，不过是件阴差阳错的事。
　　能不能相认亦或是会不会空欢喜，陌衍道从来都没有考虑过。

　　玖夜雨的眼底透著些复杂，他拿过包裹，拆开。
　　那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却是老人家带著心意的礼物。手工製作的小木偶，旁边端正的放著软糯香气的桂花糕。

　　小木人的木头并不好，刻痕也有些歪歪斜斜，鏤空的眼睛部份大小也不一样，只有嘴角勉强看出划出了笑的形状。
　　桂花糕的成色也不好，勉强可以看做是吃的，但却除了零星的香气在没别的不粗糙的东西，似乎只是仿製品那样，有了个粗略的形状，却冷硬的无法下嚥。

　　但在这样的时代里却是非常难得的了。玖夜雨一下子就觉得自己似乎亏欠那老人家许多，明明他当初的态度也不算好，却被人记了那麼久。让他鼻尖发酸，默然无语。

　　像是经过了漫长的时间终於醒悟过来。
　　玖夜雨将手裡的东西放下，抬头看了眼对面的陌衍道。
　　既没有喊什么哥的打算，也没有就此让人离开的意图。

　　他停顿了好久，久到陌衍道都觉得差不多可以自行离去的时候才开口。
　　声音一贯的温润清冽，就如同成色上好的玉石，环佩作响。

　　“不知道陌道长可否陪在下一同再去一次天都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