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舞天涯》御水而舞

74、第十八章 谁能道正邪是非 破狼役爱恨难究（五）

　　静花坳。
　　清晨，宋婉琪起了个早，挎着竹篮准备到山坡后面采摘一些新鲜的草药。刚走出大门，便看见前面不远处的草丛中躺着一个人影。宋婉琪狐疑地缓缓走过去，想凑近些看个究竟，却只见他面朝下趴着，衣衫褛乱，满身是红得已经发黑的斑斑血迹。
　　“是谁呢？”宋婉琪蹲下身，刚想仔细辨认一下，冷不防躺着的人突然伸过手抓住了她的裙摆。宋婉琪吓得大叫起来，“扑通”一声坐在地上，使劲拼命地要摆脱他的牵扯。
　　那人艰难地微仰起脸，有气无力地开口道：“……救……救我……求你快……快救……我……”
　　听见婉琪大叫的宋冕和柳怿寒追出来一看，连忙一脚踢开那人的手，宋冕随即扶起惊魂未定的婉琪挡在身后。
　　那人眯着眼睛看清楚来人后，浑浊地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光亮，仿佛找到希望一般，变得有些激动。他抖抖索索从怀中拿出一本墨色封面的书，暗哑着声音道：“我把《地……地煞神功》……帮你们从……从司徒夜那里……拿回来了……救我……想办法救……救我……”说着说着，便晕了过去。
　　“……叶伯伯？！”柳怿寒终于辨认出那紫肿得已经有些发黑变形的面容，刚想扶起他，宋冕在一旁忙道：“等等怿寒！”
　　柳怿寒回过身，沉静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和你一样，对他的为人和此番来的目的心中都存有顾虑；可是不管怎么说，他始终是我们的长辈，是思瑶的爹。我已经对不起思瑶了，我不能再对她爹见死不救。”
　　“我明白，我只是想让你小心点，不要让他的血沾上你的伤口，否则你也会和他一样，被生死门的黑血咒折磨得生不如死。”宋冕严肃地口吻说道。

　　迷霄宫后山。
　　苍尘静静地站在一棵大树旁边，看着不远处的林间空地上正在舞剑练功的洛雪。落叶纷纷扬扬地曼舞在她的身边，仿佛被她的剑气吸附住一般，不停地在空中起伏、跳跃、旋转……她的招式虚实变幻，端倪莫测，快慢交纠，刚柔相济，此时还宛转似羽毛从风，轻盈与尘雾相乱，彼时已经迅捷如箭矢离弦，锋锐若闪电惊空。一招“凤迎丹阳”过后，剑气散发着炫然的玄光如一圈涟漪向四周倏然漾开，眨眼间，半空中旋飞的落叶蓦得裂成碎末，犹如雪花般簌簌而下。
　　“何时你的剑也变了，剑法也变了？”苍尘缓缓走出来开口道。
　　洛雪微微回头，莞尔笑了笑：“我在静花坳拜了位师父，这月影剑和《凤啸》剑法都是她传授于我的。怎么样？比起雪舞剑法，我的剑术是不是大有进步？”
　　“这套剑法快则如影随形，慢则柔靡万端，快慢相得益彰，端得是精妙无比。不过……”苍尘顿了顿，又道，“我总觉得这套剑法看起来似乎缺少了点什么……但是缺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洛雪的笑容在脸上微微僵了一下，但很快便又掩饰地笑道：“唉，你也看出我的剑法尚未精湛？看来我真的要好好下苦功夫了。”说着，她转过身，继续挥舞起月影剑，一招一式，不厌其烦地练着一遍又一遍，只是眼神中隐藏着的苦涩愈来愈深浓。她知道，只有《凤啸》没有《龙吟》，这套剑法永远是残缺的。可是，这辈子也许……再也没有双剑合璧的可能了……
　　苍尘伫立不语，仍旧静静地看着。
　　虽然洛雪不说，可是他感觉得到她的苦涩她的伤，欲笑还颦，最断人肠……

　　静花坳。
　　“叶伯伯，婉琪给你下过针后，你的气色已经好多了。”柳怿寒道。
　　叶行天靠坐在床上，脸上的神情似是松了一口气。他这一赌果然没有错，眼下保住了性命，比什么都要紧。
　　“我之前与你们为敌实非所愿，皆是因司徒夜的控制，身不由己……我留在她身边就是想寻机帮你们，却没想到与她夺《地煞神功》秘籍的时候，中了她的毒……幸好能找到你们，不然我也难逃一死……”叶行天道。
　　“叶伯伯帮我们带回《地煞神功》，着实帮了我们大忙，这样就不用担心救不回芸儿了。”宋冕欣慰道。
　　“救芸儿？发生了什么事？”叶行天狐疑道，“对了，思瑶呢？我回来了那么久，为什么没看见她？”
　　众人相互望了望，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叶行天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丝不安袭上心头。他紧张地抓住柳怿寒的手臂急切问道：“我女儿怎么了？她怎么了？你们倒是说话啊？！”
　　“叶伯伯，此事说来话长……我们中了迷霄宫幽冥使者洛雪的奸计，思瑶她被打落悬崖……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思瑶……”柳怿寒沉吟半晌，沉痛地说。
　　“什么？！……”叶行天瞪大了眼睛，如遭晴天霹雳，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悲痛欲绝地苦喊道，“思瑶！……我的女儿啊……”
　　“阿弥陀佛……叶施主，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虚空双手合十道。
　　“老和尚！你休得说风凉话！现在是我女儿死了！是我女儿啊！当年若不是你多管闲事，从我手中救下洛烟岚母女，纵虎归山，如今我女儿也不会惨死！你是始作俑者！你这个凶手！”叶行天疯了一般要冲下床找虚空拼命，却因情绪激动，一口黑血“噗”地喷在了地上。
　　宋婉琪见状连忙飞针刺在他的昏睡穴上，叶行天才终于安静下来，倒床不醒。
　　“痛失爱女，也难怪叶伯伯痛心疾首，情绪难控。”宋冕叹道。
　　柳怿寒深深自责道：“是我……是我害死了思瑶，是我……”
　　“柳大哥你不要这么自责，瑶姐姐的死怎么会是你的错？要怪就该怪那个心狠手辣的洛雪！”宋婉琪道。
　　“对了虚空大师，上次你说洛雪让你想起一个叫洛烟岚的女子，刚才叶伯伯也提及了她……究竟那个女子跟我们武林联盟有何瓜葛？”宋冕记起上次未问完的话。
　　“虽然老衲参与了当年颠覆迷霄宫一役，但却并不知晓洛烟岚与你们父亲叔伯之间有何恩仇。老衲只知道她当年与端木隐曾是涵瑟座下的幽冥双刹，后来与迷霄宫坠荫派的无曜一同弃暗投明，投靠了武林联盟。在迷霄宫覆灭后，老衲便云游四海了。再次见到她时已是一年之后，当时她怀里抱着个婴孩，正在逃避叶施主的追杀。老衲看见叶施主夺过襁褓，竟要将孩子活活摔死在她面前，念着稚子无辜，我便出手将她们母女救了下来。印象中，洛烟岚的武功应该在叶施主之上，但后来我一问才知，原来她早已经自废武功，所以才会落得如此悲惨狼狈的境地。”虚空叹道，“毋庸置疑，如今的洛雪应该就是当年襁褓中的女婴，只是洛烟岚与武林联盟之间的恩恩怨怨，她不说，老衲这个出家人也不便多问。看来这些疑问只有叶施主心知肚明了。”
　　“那就待叶伯伯醒来再问他吧。”柳怿寒想了想道。
　　宋婉琪和宋冕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难言的神情。

　　“婉琪，你在烧什么？”柳怿寒走进院子。
　　“给叶伯伯用过的银针。”宋婉琪抬头答道。
　　“好好地为何要烧掉？”柳怿寒不解地问。
　　“因为这些针沾染过叶伯伯体内的黑血，已经不可以再使用了。”宋冕随后走出来道。
　　“你的意思是……”柳怿寒微皱眉头。
　　“其实叶伯伯所中的黑血咒是生死门中最厉害的咒毒，但凡施咒者的血透过伤口渗入体内，就会迅速顺着奇经八脉感染全身，并开始侵蚀经脉，致使中咒者全身淤肿钻痛，呼吸急促，心跳紊乱，到最后不仅全身剧痛，如百虫蚀咬，神志也会不清，饱受梦魇的折磨摧残。”宋冕继续说道。
　　“那刚才婉琪给他施针是……”
　　“大哥说如今司徒夜已死，能救他的可能只有楚少侠。可是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就算是想救叶伯伯也是爱莫能助。我给他施针只是想替他续命，希望他能尽量撑到我们找到楚少侠的那一天。但是你也看见他刚才听见瑶姐姐的死讯有多悲愤欲绝了，致使气血上涌，黑血咒发作地更快，我已经是无力回天了。”宋婉琪叹道，“估计他很难熬过今夜了，也许，这就是他的报应吧。”

　　入夜，冰凉的月光照在叶行天的淤肿的脸上，透出令人发怵的心寒。
　　他睖睁着双眼，乌黑的嘴唇不停地颤抖着，脑海中一片混乱，一会儿像是看见许多形如枯槁的厉鬼在他面前狰狞，仿佛要把他拖入十八层地狱似的，恐得他心惊胆颤；一会儿眼前又出现洛烟岚仇恨的面容，誓要将他碎尸万断……
　　是了……如果当初他们在柳啸海大婚当天便将洛烟岚除掉，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如果柳啸海的父亲没有心软，只是将她们母女赶出柳家堡让她们自生自灭，他也用不着自作主张去斩草除根，结果还眼睁睁地看着她们逃出自己的手掌心……没有她们当初的生，也就不会有自己今日的死……
　　可恶……
　　可恨……
　　叶行天的全身一阵蚀痛难忍，已经无力使唤四肢了，只觉得厉鬼铺天盖地地向他这里涌来，令他想逃也无处可逃，那种窒息的压迫逼得他快要崩溃了。
　　柳怿寒眼睁睁地陪在一旁，看着他似乎很难受的样子，想帮他，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帮他。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代替思瑶陪着她爹走完最后一程，不至于让他死得时候还孤苦伶仃，寂寞凄凉。
　　叶行天仿佛感觉到柳怿寒的存在，似乎从迷离的神志中清醒了一点。他艰难地转过头，怔怔地看着他，颤抖着嘴唇，语无伦次道：“你……”
　　“叶伯伯，你想说什么？”柳怿寒凑过身去，将耳朵靠近他的嘴唇。
　　“你……洛……雪是……”
　　“叶伯伯……”忽然感觉到他气息的殆尽，柳怿寒忙起身，只见叶行天仍然睁着双眼，死不瞑目，神情似笑非笑，似恨非恨，复杂难以捉摸，但眼中的不甘和怨却是终难磨灭……
　　柳怿寒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合上他的双眼。
　　尘归尘，土归土，虽然人总难免一死，但是曾经野心昭昭，追逐名利的他，而今却落得如此凄惨不得好死的下场，不得不令人为他感到悲哀。
　　只是……叶行天临死前不明不白的话却让柳怿寒心中疑窦丛生，久久挥之不去。
　　洛雪？他死前为何会提到我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