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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暮下归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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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幽来到北疆大漠的时候,正是炎热的旱季,容洛在夕阳沉下以后抬头看着天边。
劳作的大漠牧民们在晚间围着篝火起舞交谈,年轻的姑娘们穿着浅白的衣裳捂住半张脸跟心爱的男子眉目传情。
春波荡漾间,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从大漠远处渐行渐近的青年。
北疆大漠即使在十六国枕戈待旦,烽烟四起的时候也并不担忧战乱的来临,因为在这个地方,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没有国家会动用军队铁骑前来征战。
只要北疆国的城都攻破,阳山以内方圆百里的大漠就会成为附属品被收入到战利品之中。
而他们亡国以后会得到的是前来驻扎建营的军队,并且在对方越过大漠上的势力剿杀自己的族民之前,到王城的身侧乞求对方的保佑。
如果神对前去的那个圣使感到满意,那么前去的人会永远的留在神侧侍奉终老,到死都不会在世间的任何角落出现。
“宫主,您觉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吗?”
容洛笑笑,从不曾佩戴面纱的男子宁静的望着天边,抬手:“十六国内有三仙山三邪山,神境为天子山一带的长骨山,而圣域则是北疆牧民所信奉的神侧王城,也就是天上王城的所在地。”
“这些不过是人们传言里的故事而已,有谁真的见过神。”
“北疆大漠的三途山地宫里,牧民的先人们曾经见过。”
“可是那些人都死了。”姝樱撇撇嘴,转身将滑落下来的面纱戴上,回身却一脸惊愕。
容洛依旧望着天边,却未曾注意身后的侍女在呆呆的僵立片刻以后,狂喜的转回身来。
“宫主宫主,宫主!”姝樱樱极其兴奋,差点就失手碰到容洛的衣袖。
容洛不动声色的躲过姝樱的碰触,平静的转身:“什么事?”
“宫主,快看,快看这是谁!!”
容洛凝神望过去,双眸平静的像是止水一样毫无波澜变化,很多年了,他始终都是这样的眼神表情,甚至在十五年以后连容貌都没有变化半分。
当年离去时仿若少年的人,现在依旧停留在时光的深处,不管是大漠艰苦的环境,还是枯燥的毫无变化的生活,都没有从他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青年的剑眉细长上挑,凤眼眯起的时候一双黑玉一样的眼珠里带着清冽而疏远的摄人气息,像是大漠上矫捷稳健的苍鹰,他的视线锐利而深沉,笔直的视线触及到那一袭如雪白衣时微弱的闪烁了一下,谁也没有发现那眼眸里一闪即过的黑暗气息。
容洛细细看着他,没有动作。
还是姝樱兴奋的指着男子腰间的佩剑,提醒:“宫主,那是子母宫的长乾剑。”
容洛平淡的神色里有了微弱的变化,目光从青年腰间的佩剑上移到他平直宽阔的肩膀,然后是那张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
青年黑长的发丝高高竖起,不若温雅之士那样绵柔,一股英气果决的武者气息扑面而来,在这燃烧着篝火的大漠上他的到来显得格格不入。
有大漠上热情的少女已经芳心萌动注意到这个英气俊美的挺拔青年,姝樱的脸上也飞起罕见的红霞。
容洛目光清明的识别出他腰间的佩剑除了一把子母宫内自己曾亲手增出的长乾剑以后,还有一把造型简单的精钢军刀。
这个孩子是……
“我是穆幽。”他单膝跪地,在轻轻触摸容洛白靴的脚面后,行礼完毕的青年抬头,“宇智波穆幽。”
容洛依旧没有动,就像是早就猜测到了他的身份一样,稍带平和的微笑:“真是好久不见了。”
他伸出手要摸摸对方的肩膀,却在快要接触到的时候,又收了回来。
他不习惯别人碰他,也不习惯去碰触别人,除了偶尔会碰一下的童年时代的那些孩子。
穆幽七岁的时候从繁华的凤国来到北疆,一路被追逐刺杀,到达北疆悬山子母宫的时候已经筋疲力竭命悬一线。
十五岁的容洛在担负着少宫主的名号下救助了这个孩子,并且命人将七岁的穆幽快马加鞭送去游牧部落达尔部落内安置照顾。
子母宫在容洛十六岁继位的时候发生大规模的内部乱战,子母宫濒死的宫主奉凛进行了大清洗的黑暗剿杀,所有反对容洛继位的都被以各种不恭不敬的名义处死,头颅被下令悬挂在子母宫门外的空场上暴晒到只剩下骨头。
大漠上喜欢腐尸的秃鹫野兽们奔向赶来,就连中原大陆也对这一事件有所耳闻。
后来的多年里,但凡是子母宫的人出现在中原江湖,无不叫人闻风丧胆。
容洛在子母宫大伤元气以后掌管子母宫长达十五年,而在穆幽八岁的时候他破例将因为收留穆幽而被不明派系集体绞死的游牧民族,所遗留生还的三个孩子收归到自己的门下。
这三个孩子里的其中一个就是在子母宫内长达六年的穆幽。
穆幽在八岁到十四岁都留在子母宫习武,沉默寡言的孩子并未得到任何人的喜爱,就算是容洛对他的态度也只能算是和善,绝对谈不上关照热情。
所以十五年以后再次见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后,穆幽身后骑着骆驼追赶过来的丫头香磷,在整理穆幽安寝用具的时候也忍不住的评价:“公子,救你的这个人就像个死人一样,没什么表情的嘛。”
“闭嘴。”
穆幽在子母宫冰冷的石桌旁边擦拭自己的长乾剑,素来就多嘴又不怕他的香磷还是插嘴:“不过长得真是好看,他是女人吗?”
“不知道。”
“不知道?!”对于穆幽这样冷淡的回答,香磷表现的十分吃惊,将枕头轻轻拍打一下,香磷坐在石床的边缘看他,“公子,他是你的救命恩人,是你的恩师,你都不知道他是男是女吗?”
穆幽没有理会她,只是专心的擦拭自己手上的那把剑。
这个冰冷的石宫里,就像是与世隔绝的古墓一样寒冷阴沉,除了蜡烛燃烧的声音跟明亮的温暖光线,所有的一切都是冰冷的,没有感情的。
就连子母宫的宫主也一样。
那个看起来像是活着,实际上无情无欲冷血的超过常人的容洛是一样的。
经过提纯的鹤顶红被擦在剑刃上,他在蜡烛旁边端详着这把被他亲自赠予的长剑,半张脸都隐没在黑暗里,细长的眼睛里有阴霾久久集聚无法散去。
翌日清晨早早起来的时候,正看到香磷歪在床边一夜未曾宽衣的睡态,她转醒的面容疲乏而没有精神。
替穆幽更衣的时候更是呵欠连天的抱怨:“公子,昨晚你为何连地铺也不让我打?”
“叫你出去睡。”
香磷更委屈:“人家从十几岁开始就伺候公子,为什么到了这大漠上就非得跟公子分房睡,我可是公子的通……”
“闭嘴,别乱说话。”
香磷的鼻子一酸,扯了穆幽的衣襟一下,转过身去,赌气一样垂着头抹眼泪。
穆幽也不理会她的小性子,只是将旁边挂着的长剑取下来别在腰间,然后嘱咐她:“这是我的师门,不比中原的地方,你不知道规矩不要到处乱走,这个地方乱走会没命。”
香磷跺脚:“我看公子的师傅要比公子好多了,他那么漂亮和善。”
穆幽冷冷撇了她一眼,香磷立刻全身发寒的乖乖闭上嘴,转身到床边去收拾寝具。
容洛,师傅——他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呢。
扭开石门的开关走出去。
石廊里静静的没有声音,石壁上的烛台闪着一成不变的微弱光芒,石廊的尽头有一面墙壁,上面是一副看不懂寓意的奇怪壁画。
穆幽少年时代虽然反复的捉摸上面的图像,但是直至离开大漠也没有明白上面那个盘膝而坐的女子为什么俯视着龙凤,眼里却尽是桀骜与轻蔑。
子母宫里严禁一切男女之情的出现,尤其是爱情,龙凤的出现则是阴阳相溶,男女之情得到部分诠释。
这跟自己所要找的东西,或者有着微弱的联系也不一定。
只是谁能告诉他,龙凤樽究竟被历任的宫主放在什么地方?
那么奇异的东西,却带着比传说更加强大的力量,非要找到这东西才能名正言顺的在凤国皇室立足,只因为这是凤国皇室可以举在头顶,然后名正言顺的用铁骑践踏其他国家的必备物品。
摇摇头,从壁画前走开,唇角冷冷抿直。
他记得少时,师门内一对男女彼此爱恋却不幸被被宫主身边的人知道,还未等传到宫主的耳内,宫主身边的护法就将两人用油纸活活闷死在地底的暗牢里。
而宫主得知后也不过是点点头说了一句:“以儆效尤,下不为例。”
人到死便是止,谁也不知道死了以后还有什么需要惧怕,所以对爱情向往的宫门弟子前呼后拥,争抢着用愚蠢的殉情来告诉师门爱情是不能轻易扼制的。
那个看起来平和的宫主却告诉他们——值得害怕的是生不如死。
迎面走来的姝樱将脸上的薄纱摘下来,在他好奇的看暗牢深处的入口石门时,脸上发白的开口:“里面已经没人了。”
穆幽看她,她又补充:“没有鼻子,耳朵,嘴巴,甚至没有四肢,却惟独剩下眼睛跟自己的爱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对视,谁能忍受?”
穆幽觉得自己低估了他的师傅:“原来试过的都死了,而没试过的永远都不敢试。”
姝樱笑笑,将面纱戴上:“这就是宫主的手段,无情无欲的人才适合在子母宫生存。”
“你真是辛苦了。”不无嘲讽的,穆幽看她。
姝樱摇头,似乎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意:“能跟在宫主的身边,已经是莫大的荣幸,我很快乐。”
那个人,就像是被捧在头顶的魔,有着无比美丽的容颜,也有着狠戾的手段跟至高的武学修为,甚至有着引人膜拜的迫力,但是唯独他没有心。
“师傅呢?”
“跟白下棋。”
穆幽不解:“白还留在这里?”
“一直都在。”
除了宫主身边的护法,所有弟子都在十四岁以后被驱逐出宫主居住的子母宫主宫。
而白却是一个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