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F.L.Y.young

8、日常

　　为什么啊……爱着他的人他不爱，他爱着的人不能与之携手。无远心神一乱之下，方才理顺了的真气又再次激荡起来，缠绕在一起，乱麻一般，正如他的心绪。
　　“镇静和耐心也是杀手的必须之性。”岚的声音再次响起，缥缈而无方，他被这悠悠如泉的声音提醒，再次集中精神。原来，她竟是一直在注意着他的么？
　　蓦地，他眉骨和眼下的几处穴位一松，那几根银针也自行落下，眼部周围的经脉之中，酥麻与舒畅交替着如涟漪一般扩散，他一睁眼，就看见一只白如玉的手，仅以两根手指并成剑指，霎那间夹住落下的银针。岚。她就是在这一瞬间就欺近他的么？还如此准确的接住了八根银针？无远再向上望去时，却因岚的转身而未能与她对视，他顺着她的意思朝远方望去，忽觉世界竞如此清晰！但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多久，像烟雾散去一样，他的视力又回到了原来。可这一次不用岚来提醒，他借助了几个观察点，将视线一点点移远，调节之中，他只得感叹针灸之神奇，岚医道之高深，他原来看了一炷香都没能看清的东西，竟在几息之间如同豁然开朗一般的清晰起来，片刻后他就看清了岚留下来的一张不知用什么钉在树上的宣纸。
　　上面是用浓墨画成的一朵曼珠沙华，妖娆而寂寥。他没想到岚的画技也如此高超。
　　“原来不是字条啊。”
　　“下一次会是的。不要以为这就是结束，明天训练照旧。今日的也继续吧，不能动的话，是吃不到饭的啊。”无远再次顺着岚的视线看去，青冥叼着一个布袋包裹的什么一颠一颠的来了，和它的主人一样，悄无声息。
　　下一刻，耳上的银针也尽数掉落。他忽然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声响，像是云絮掠空的声音，那是岚的衣袖在风中拂动的声音。
　　“其实，你已经解开了吧？”岚依旧坐在高岩上，忽然偏过头来问他。无远既不否认也不承认。的确，一个时辰之前，他就已经解开了岚留下来的真气乱丝，但是为了不让她知道他的底细，他十分谨慎，为的就是不让她发现。不过，原来她的感知力也是有限的，这样的对手才能让他敢于一搏。他不能再重蹈五年之前的覆辙了！这一次，他要尽量做到万无一失。过于神秘的人，还是不要与之为敌，这和与使用暗器的人对决的道理是一样的。
　　“为何不早说。”岚跃下来，红色的身影在一息之间就已经在他背后，背对着他。
　　无远起身，望着她的背影。她还是那样高深莫测。他也依然没有与她为敌的心思。
　　“明日，日出之时，在这里相会。”岚的身影和气息再次飘忽起来，声音也像是从云端落下的一般，渐行渐远，离开了他的视野。背影不知为何，有着她所画的曼珠沙华的落寞。他们之间，本就应该是这种气氛，不是么？可为什么，他的心悬起，担忧自己伤了她……
　　“这是陆游的《钗头凤》吧？‘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无远也不知是照着七十里外的字条上念的，还是自己在背，总之他总算是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内，看清了半个手掌那么大的字。岚近日不断的拔高难度，除了增加距离之外，就是增多字数。初时的确晃眼，而等到眼睛适应之后就好了很多。而岚待他如平时一般，疏离而妖娆，又像是风送来的芬芳，空知其近而不知其意。
　　“是的，你可知唐婉在他题诗的那根柱子上留下了另一首相和的《钗头凤》。‘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装欢。瞒。瞒。瞒。’”此刻，于她的脸上那一种他不理解的落寞再次浮现，像是快要凋谢了的曼珠沙华。“郎才女貌，却无缘成眷属，”岚喃喃，像在说她自己。“只叹世间情为何物……”
　　无远也是在近几日才知晓岚对诗文的涉猎竟也如此广泛，也不见她带什么诗集，而设下的字条，字数多的大概都是一些诗句，或是意蕴深远，或是用字极佳，其中有一些甚至很偏，他都没有读过，倒以为是她自己写的。不过，她兴即时，倒也会自己写下一两句，灵感大多来源于近旁，他读来只觉没有比这更能形容当时心境的语句了，多一字少一字都不行。
　　“今天就到这里。”
　　“不，再加五里吧。”
　　“太长时间对眼睛不好。”
　　“我可以的。”他望着她，那是一种坚持的眼神。
　　岚望着他些许时候，然后从腰上解下一瓶仅手掌大小的墨水，墨水的侧面插着一支又小又细如小指的毛笔，然后又从袖中拿出宣纸。“既然你坚持的话。”
　　“一炷香的时间到了。休息一下吧。”原来再加五里竟然如此困难，再加上天暗下来了，他看气来就更吃力。无远叹了一口气，闭目养神。
　　“铩罚在意你。”休憩到一半，他忽然就道了这么一句。
　　“我知道。”岚顿了一会儿，答道。“不过，你如此说，难道，”岚忽然欺身靠近，气息如水般清凉。明明是一身血红，却没有血的热度。可这正是她违和的妖娆，正是他迷恋所在。余光里，她笑意朦胧，“你也在意我？”
　　“杀手是不能有感情的。”他的身体极轻微的僵了一下，道。
　　“你也如此想么？”
　　“有何不妥？”
　　“执行任务的时候无情倒是不错，”不知为何，他察觉到了些许藏不住的落寞，她忽然那般，如微澜的湖面俄顷归为死寂的止水。她直起身来，但气息却未曾远离，反而寒如霜冰。“然人之在世，因为情而多情，若是失了情，又何来无情？今日就此结束，后几天你也自己练习，反正自会有人来陪练的。”他知道，她所指之人就是铩罚。
　　岚再次远去，他没有回头，却知她的衣袖在空中飘舞得如同落花。而他比任何一次的与她暂别都要落寞。他是伤了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