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Black black heart ...

  •   D、Black black heart

      该相聚的时刻我们分离,该别离的日子我们却相遇。
      你还是不肯承认,一切从最初就是错的。
      错在我们太执着,又不足够执着。
      ——杨歌日记之四

      杨歌的叛逃很轰动,在古城里流传了许多年。
      杨歌瞒着父母,偷改了志愿书,没有留在古城里。录取通知书到家,家里吵翻天。改天,杨歌和杨歌的衣服就不见了。
      杨歌的父母找到了学校,学校说新生报道日期还没到,没有见过杨歌。
      古城真的很小,杨歌的事迹很快传遍每一个角落。一个自小优秀乖巧的女孩子出逃了,失踪了。大家揣测着因由,有说杨歌是做了某些事被逐出家门的,甚至说杨歌与人私奔了。高考考场外,那一幕雨中狂奔的景象许多人都印象深刻。
      吴家豪找到何言,逼问杨歌的去向。
      何言初时惊讶,而后释然,带着憧憬和赞叹的语气,说:她走了,你们不必费心寻,她会过的很好。
      何言是羡慕杨歌的,这个女孩自小就古怪,有着过于清明又梦幻的想法,对远方未知的世界极度渴望,是自己的半个同类。可何言没有杨歌的勇气,就这样抛弃一切,抛弃家人和良好的物质条件,独自去追寻精神世界。
      吴家豪不管这些,对于吴家豪来说,杨歌的行为无异于自杀。一个没有自我保护能力的雏儿闯入复杂莫测的世界里,想想就胆寒。
      在等到开学的一个多月里,吴家豪无数次往返于阳城和古城之间。阳城,是杨歌的大学所在地。十八岁的吴家豪在陌生的阳城里四处寻访,张贴寻人启事,走遍大大小小的旅店饭馆。吴家豪越找越心惊,这个阳城的人远不同于古城,太多黑暗的事情,乞丐也遍及高级商场和过街天桥。杨歌,身无分文的杨歌究竟在哪里?
      绝望的时候,吴家豪就买支雀巢香草冰激凌站在天桥上慢慢吃。阳光泼辣,冰激凌很快就会融化。吴家豪看着融化的冰激凌思念杨歌。
      吴家豪想,自己现在肯定比杨歌还熟悉这个阳城。

      而杨歌没有出现在阳城里。杨歌甚至没有来报道。
      几个月后,杨歌的父母收到一封信,里面夹着那张通知书。而信,是从南方某个不知名的小城寄出来的,信封破损的很厉害。
      杨歌说,爸爸妈妈对不起。
      杨歌说,爸爸妈妈请放心,请给我四年时间放我自由。
      杨歌的父母查到寄信的地址,杨歌早已离去。
      有人说,见到一个瘦伶伶的姑娘背着一只大大的背包一路向南走去。

      杨歌说,爸爸妈妈,请不要来寻我。我必然会履行诺言,四年后重回故土。
      吴家豪把杨歌的信反复看了若干遍,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任何一点痕迹。

      四年里,只有何言和杨歌保持着联络。
      杨歌经常给何言写信,将自己的旅程和遭遇写在纸片上寄给何言。有时还夹杂着某种稀奇植物的叶子,有时是一些民族的饰品。
      杨歌说,我一直走在路上,走的很快乐。有时吃不到饭,有时需要做苦工,有时还会遇到一些危险,幸而我长得不漂亮。我的脚底和手掌长了粗厚的老茧,我生活在等级制度森严的社会里的最低层。我是个流浪儿,和许多的流浪汉甚至逃窜犯同路而行。何言,你可以想象这种生活吗?
      何言坐在温暖的图书馆沙发上看着这些字,干净的手指轻微颤抖。
      杨歌说,我在体验着从未曾体验过的生活方式。或者干脆不能叫做生活,是生存。我身边的每个人都很单纯,单纯到只想着怎么活过今天。只要有机会,他们可以去偷去抢去杀人放火。而我今天,又走到一个奇异的地方,那是个山谷,野花盛开。我还没来得及欣喜,就被蛇咬了。幸好它无毒,我的脚踝留下两个小小的血洞。它还很小,估计也吓坏了。我坐在它身旁等了三个小时看夕阳。
      何言小口喝着速融咖啡,想象那场景。
      杨歌说,何言,我很想邀你同行,可惜我们方向不同。而我知道,你根本不会认可我的路。我们是那么的相似,又相悖。

      何言走着自己路,一步一步。
      何言是重点大学的优秀学生,不过这所重点大学也留不住何言的心。何言还要继续飞,飞得更高更远。
      何言穿整洁的衣衫,有漂亮的女朋友,偶尔翘课打打游戏。何言是个正常的大学男生。何言唯一不正常的地方就是与杨歌那样的人保持联系。
      其实大多是杨歌寄信来,何言很少回信。因为何言不知道信该向哪里寄。杨歌的地址一直在变。
      杨歌的信很混乱,天马行空,说的很琐碎。
      何言怀疑自己太多心,杨歌的信里总是有些隐藏起来未直言的话。
      何言甚至不敢深究,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是如何用脚步丈量出那么大区域。杨歌很少提自己以何谋生,只是从她对身边人的描述能猜出个大概。不用想也知道,一个高中毕业毫无背景的女孩在异地他乡能过成什么样。
      杨歌不说,从不说。杨歌只说身边那些过往的行人,她一直在怜悯他们。

      杨歌说,何言,人这辈子到底要怎样活?
      前两年的信上,杨歌经常会问些没有答案的问题。杨歌也会提到,想家了,想念爸爸妈妈。有段时间,杨歌不再写身边的事,而是大段大段回忆往事,小时候的,长大了的,与何言有关的,与何言无关的。杨歌不管不顾,大段大段的写着。信总是很厚,何言总是一个字一个字认真读下来。
      渐渐的,杨歌似乎也有些倦怠了。信极短极短,有时甚至没有任何文字,只是一些树枝草叶或者自制的昆虫标本。何言也一概收着,把那些小蝴蝶或蛾子的尸体细心放在透明盒子里。
      夜深人静时,何言无法克制的想杨歌。杨歌现在是什么样子,现在在做些什么。但是天亮,行走在大街上,何言依然不会对天桥上的小摊贩和牛肉面馆里的服务生多看一眼。
      何言很清楚,我们不是一路人。何言很确定,自己永不会沦落于此,绝对不会过这种为了生存而生活的生活。何言不允许自己与他们有任何过多的接触。
      杨歌,是个特例。
      阳光灿烂的午后,何言会想,杨歌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说白了,仅仅是个高中毕业就进入社会的普通女子,将来逃不开嫁人生孩子的命。幼时再怎么优异,现在再怎么怪异,终究会屈从现实,汇入中国普通劳动妇女潮流中,一辈子挣扎于丈夫和孩子中,逐渐迷失自我,逐渐失去希望和信念,逐渐变成“别人的人”。
      可杨歌还是不同的。在分水岭处,杨歌本被分到了上层,却自愿跳了下去。这种做法无异于是愚蠢的,却因为夹带了太多含糊其词和不合常理,给愚蠢披上了神秘的面纱。
      何言不得不承认,她的行为,对每个内心蠢蠢的人都是种诱惑。不自觉的自我代入,——倘若我那样做了,现在又是怎样?

      杨歌的行为千般错。叛逃,梦幻,天真,自私,绝决,不计后果……
      可杨歌依然是古城里的童话。大家都猜测杨歌的现状,不惜以最恶毒的诅咒添加在杨歌头顶上。在很多人嘴巴里,杨歌沦落为一个以身体换饭吃的可怜虫。
      这种说法也符合逻辑。
      何言也曾动过这样恶毒的年头,想斥责杨歌,想揪她回来看看,她的行为产生了怎样的后果。何言也想象过,杨歌像狗一样乞讨一餐一饭时的情景。何言想,此时的杨歌已与记忆中的杨歌完全不同了。杨歌定然已经落魄如睡在地下通道里的那些蓬头垢面分不出男女的疯子一样。
      何言这样想的时候,心里流淌着快意的毒水。只有靠想象杨歌的悲惨平息自己内心的躁动。杨歌是错的,何言一定要证明,杨歌这么做是错的,脱离社会反抗社会规则是错误的。

      某个燥热的正午,何言接到了杨歌的电话。
      午睡未醒的何言迷迷糊糊拿起电话,听到话筒里那个温文清脆的声音,立刻化成了石头。
      电话里的声音,依然是记忆中的顽皮和活泼,是沉静的活泼,不吵闹,很有活力。
      杨歌说,小小少年,你不会还在睡觉吧,怎能浪费如此大好时光。
      何言体会到时光倒流的美妙感觉,四周散落的床铺迅速退去,回到那些童稚的日子里。杨歌总是低头验算着题目,对何言的话哼哼哈哈,有时会从桌子那头丢个纸球过来砸何言。杨歌总是说,外头阳光明媚,小小少年你要好好学习,不要浪费大好时光啊。
      何言失声一阵子,一连串的发问:你现在在哪,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你过的怎么样,你什么时候回来……焦急而没有逻辑。
      杨歌在电话那端呵呵笑起来,笑声穿过电话线羞红了何言的脸。
      杨歌说,没什么事啊,就是忽然想你了,就打个电话咯,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啊,跟小时候一样。
      何言的心微微颤抖,叹息,她怎知一向以冷漠著称的自己从未如此失措过。

      电话里,何言迫不及待的汇报自己的经历,何言知道这些乏善可陈也顾不得许多,何言讲着自己的计划,讲自己已经实施的步骤,例如GRE已经考过之类的。何言想证明,自己也是在前进的,没有放弃。而且,就快实现了。何言不想在杨歌面前失了面子。
      同样的话说过三遍之后,何言讲起过往的人和过往的事,那个古城,杨歌走了之后的古城。仿佛许多年不曾说话,一张口就控制不住,想将整个世界讲给杨歌听。
      何言紧张的说着,手还在颤,头在眩晕。窗外阳光灿烂,这个电话是不是梦境?
      杨歌静静的听着,跟从前一样,偶尔发出点声音,表示自己还在听。
      终于安静下来。何言听着杨歌的呼吸声,心渐渐平静。
      说完了?好笑的话语传过来。
      何言脸再次发热,说完了。
      杨歌咯咯笑,何言似乎看到她掩住嘴眉眼弯弯的模样。
      你居然一点都没变?何言叹息。
      杨歌也叹息:我变的都快不像自己了,不过还好,我喜欢这种变化。

      何言再次沉默。桌上的闹钟秒针滴答滴答跳跃。
      何言终于张口:你什么时候回来?
      杨歌说:等我玩厌了或者活不下去了。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何言沉默半晌,念着杨歌的名字:杨歌,杨歌,你等我回来好吗?
      杨歌的笑声再次传来。何言啊何言,现在是我在外,而你在内,等也是你等我回去吧?
      何言握紧话筒: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杨歌不再笑,语气有些认真:如果你叫我等,我一定等,你告诉我,等多久?
      何言看着天花板,仔细计算:三十岁吧,那时你把能玩的都玩了,我也会玩够了,我们一起回归怎么样?
      杨歌沉吟:如果有人毁约怎么办?现实的力量又太大,我们很难坚持,很难这样理想化。
      何言惊怔,“理想化”三个字在杨歌嘴里说出来很不协调,难道她过的不是理想化的生活?
      等不到何言回答,杨歌又笑起来:好,我答应你,我等你到三十岁。不过只到三十岁,逾期不候。如有反悔,提前通知。

      二十岁这年,何言和杨歌私订终身。订下了十年以后两人的生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Black black heart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