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兄》闵峤

21、班会前奏

　　陈达庆那番话造成的效果让林席还处在犹豫中，他固然不舍得陈达庆走掉，可那只是短短几秒，林席分不清是他的臆想还是陈达庆确有此意——陈达庆有那么些求助于他的意思，这让林席犯了难，要他帮忙留住陈达庆的话他完全不知道如何下手，他只是个小孩，陈达庆走不走这事轮不到他决定，何况这也是他爸妈和林席爸妈早就说好的吧。偶然一瞥，那对温润的目光中有种叫人惋惜的意味，林席背后发痒，腿上也痒，他局促地换了个姿势坐在跪垫上，不愿意去接受陈达庆的注视又不好意思直接把脸扭开，所以他扭了一半，脑袋空空的导致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所幸撒尿小王子赶回来了，看样子还是刚完事就提着裤子小跑过来的，林席和陈达庆不约而同地往门槛方向回头，东东抱着右腿原地直蹦，哎哟哎哟地乱叫。
　　“你可算来了，慢死了。”林席嘴上抱怨，心里实则轻松多了，趁这机会瞧瞧留意了下陈达庆的反应，对方完全没反应，没有失望或是不满，好像门外只是吹进一阵微风。
　　东东一听老大发话了那还得了，脚痛瞬间消失，风风火火地蹦到陈达庆后边，陈达庆起身给他让了位子，东东就任由重力控制双膝下沉，噗咚地落在跪垫，满脸抑制不住的兴奋，“我们继续吧！”
　　“嗯？”
　　“结拜啊！”东东嗔怪林席的健忘。
　　林席拍拍脑袋恍悟，只是陈达庆还站在一边，他在那林席就无法抹掉那股过意不去的歉意，他不愿为陈达庆在爸妈面前说话，这会儿也要让陈达庆在一边看着他和别人高高兴兴地结拜吗？
　　“小席，你说我们要不要一人面前摆个饮料，拜完了把它喝掉，我看三国演义就是这么演的，你觉得呢？小席？”
　　直到东东抓着林席的肩开始摇了林席才挂上一副无奈的笑容答道：“行啊，像模像样一点，那个大庆……”找了个好借口和陈达庆说话，原本站在东东后面的陈达庆已经退到大门口了，林席喊他的那刻，也将他所有的孤独尽收眼底。
　　我们，也结拜吧。

　　清脆响亮的歌喉在有力的钢琴伴奏中回荡于这间音乐教师，有如水波在湖面久久不绝地泛开涟漪，童音稚嫩，仍饱含热情地唱出勇敢不屈的词句，琴声朗朗，旋律中有着只属于他们的朝阳。
　　“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爱祖国,爱人民,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前胸。不怕困难,不怕敌人,顽强学习,坚决斗争,向——着胜利勇——敢前进,向——着胜利勇敢前进,前进!向着胜——利——勇敢前进,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方璇手中的指挥棒在尾音处来了个充满气势的上扬，站在队伍第一排正中的林席、侯逸、卢帆远三位同时在心底发出一声惊叹，这个动作太帅/美/好看了！指挥完毕后，方璇和每次训练结束时一样把手垂在大腿边，但稍微往腿上贴了贴，在林席看来这个姿势既不会像平时站立那样过于随便，又没有罚站的僵硬感，说着容易，真做出来也只有方璇能达到令他赏心悦目的能力了。
　　“只要班长指挥棒一挥，林席就会马上过去把飞盘叼回来你信不信？”
　　“你他妈找抽呢？”林席猛地一掌朝侯逸后脑勺招呼，不过侯逸早有防备，迅速躲开了。
　　“你没看他刚才眼睛都直了。”
　　卢帆远抿着嘴，两眼一眯，故作长者态，“席啊，年轻人要勇敢追逐梦想，不要因为自己条件差就自暴自弃躲在角落里，大胆地上，怎么着也能得到一个巴掌嘛。”
　　林席一脸不屑地抬起鼻孔，就差翻白眼了，“你当谁都是你梦中情人胡彦雨那么暴力？”
　　此言一出，侯逸像是逮住不得了的东西似的激动地险些跳起来了，他一扭头发现胡彦雨还坐在钢琴前，也不顾音乐老师还在她旁边指导，当着所有同学的面就报告他挖到的“宝”了。
　　“胡彦雨！林席说你是个暴力的八婆！”
　　“死林席！”胡彦雨果不其然给了林席一记眼刀，在其他同学看来林席也不冤，谁叫他过去没少对她搞恶作剧，这种程度的骂早就是家常便饭了，听惯了的同学们闻言只是笑了笑，而胡彦雨看到侯逸对着林席挤眉弄眼幸灾乐祸，当即又补了一刀，“猴屁股你装什么好人，也不照照自己的尿。”
　　这一说可是在人群里投了颗笑弹了，整整三排的男女生刚唱完神圣的《少先队队歌》就一个个都乐得前仰后付没了形象，年轻的音乐老师颇为无奈地看着这群小家伙的姿势东倒西歪如风中抽搐的树苗，自叹没法管教，甚至连当着老师面说脏话的胡彦雨她也没出声训斥一句，只是耸了耸肩出去叫班主任回来“验货”了。
　　啪！
　　侯逸的身子抽了下，木楞地看着卢帆远，“该！让你不好好哄她，还调戏她，你说该——不——该——！”
　　轮到林席嘲笑他了，但林席没兴趣再纠缠这个话题了，就在卢帆远拍手戏弄侯逸的间隙林席发现方璇尾随音乐老师一起离开教室了，这个乱哄哄的空间里剩下的都让他提不起全部兴致。
　　“方璇走啦。”
　　林席咧了咧嘴，冲李路歪歪头，答曰：“知道了。”
　　“不追上去？”
　　“喂。”
　　“好好我不开玩笑。”双手举至胸前，李路又露出了神秘莫测的表情，眉毛眼睛都快挤成一团了，林席估计这个情报贩子应该得到什么第n手八卦新闻了，示意他可以讲讲，得到的却是欲言又止和左顾右盼，林席了然，此地人多眼杂，想必这次又是什么劲爆的私密消息，搞不好是本校帮派和社会小混混约战。
　　没多久班主任就和方璇一起回来了，说了些表扬和鼓励的话，虽然内容陈旧，但好在同学们很受用，老师一称赞大家兴致比刚才看笑话还高，期末考试前他们将要在班会上一展歌喉，作为对五年级这一学期的告别，不管是班主任还是各位班委都时常告诉他们，要用最认真的态度唱出最美好的声音，让这份纪念永远留在记忆里。
　　“说得真好，比唱得还好。”
　　林席打趣道：“人家都没唱你咋知道她唱得好？”
　　李路勾了勾嘴角，颇有意味地看着另一边，林席跟着他的目光望去，正好那个站在队列最边缘的男生走了出来，这时林席耳边传来了李路的嘟囔声：“又没多高还站最旁边，副班长了不起啊。”
　　“萧齐？老师安排他站那的，不是他自己想站那的。”
　　“他说他听过方璇唱歌，方璇生日请过他。”
　　生日二字可算戳到林席心头了，遥想当年他哪个女生没戏弄过，就是遇上有母老虎之称的胡彦雨他都没怵过，只有在方璇面前他会拘束，甚至不好意思到脸颊发烫，去年方璇生日只邀请了他和萧齐，萧齐那时候还是学习委员，是男生里少数经常和方璇说话的人，那次见了面自然也有许多趣事要聊，而林席还没说话嘴巴就干了，最后还自认为很没种地先遁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林席好想把这一页翻过去，他怕连死党也笑话他，也怪当初嘴贱告诉了李路。
　　“老师，我觉得班会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活动应该来点体现团结积极向上的活动。”萧齐都走到班主任眼前了还特意举起手晃来晃去，“比如让林席、侯逸和胡彦雨三大天王来首合唱加舞蹈，难忘今宵怎么样？”
　　“哎哟萧齐，我比较难忘你啊！”
　　胡彦雨在周围一片哄笑声中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直接冲着萧齐跑过去，围观学生马上起哄，纷纷为胡彦雨叫好，在他们看来副班长马上就要被连掐带踹了。这等万众期待的“好事”可不是班主任能不管的，她一个眼神授意，班长方璇立刻出来阻止混乱了，拦下笑里带刀的胡彦雨好言相劝，附带着不轻不重地损了萧齐两句，先把女同学安慰好了，再冲萧齐“问责”：“身为副班长，在老师面前带头起哄，惹人家不高兴了，还不赔罪，嗯？！”
　　林席从头到尾就盯着方璇，她的每个表情变化都在林席的眼中呈现，不管是初见萧齐举手时抿起的嘴角，还是稳住胡彦雨时眼里的无奈，她就像夹在两个顽童中间的大姐姐一样，操心得皱起眉头，却更显得温柔。
　　“合唱准备了一个星期，其他节目到现在也没确定，期末考越来越近了，接下来作业肯定更多了还怎么排练。”林席找个话题转移注意力，他等着李路附和自己，等了半天耳边还是只有乱哄哄的杂音，哎，李路在干嘛呢，一扭脸，这小子面如春风却不知神游到哪去了。
　　“哎噢……”李路半个身子沉了下去，明明没用多大劲还装模作样地揉了半天，“排山倒海练到哪一层了？”
　　“别打岔，你刚才要说的小道消息是什么？”
　　“待会儿出去了再说，先等等，老师要说话了。”李路食指贴唇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林席只能暂时闭嘴。
　　班主任站在正前方拍了两下手掌，三秒钟的时间整间教室的音量就跟调了旋钮的音响一样低了下去，萧齐和胡彦雨在班主任的示意下回到队伍里，同学们按高矮顺序排好了队，四十多双亮闪闪的眼睛向班主任投去期待的光芒，感受到学生们的朝气和热情，班主任的笑容和她在作文课上表述的一样——乐得像是脸上开了朵花。
　　“同学们幸苦了，大家唱得很棒。老师知道这几天让大家留下来练习，回家晚了，写作业的时间就少了，但大家没有把功课拉下，还把合唱的任务完成得这么好，真的是出乎老师意料。”
　　“黄老师，您每天工作那么忙，批改作业还有督促我们，幸苦的是您。”站在她身边的方璇突然面朝班主任说了这句话，顷刻间，底下便自发响起热烈的掌声，每个同学脸上都挂着满足的笑容，只有李路没及时反应过来，他马上也跟着鼓掌了，进而瞧了眼林席，那手拍得叫一个用劲，瘪瘪嘴再瞅瞅萧齐，哎呀看不到。李路不甘心地往前偏了偏，看到副班长面色如常，并不像其他人那样特别兴奋，就这么一眼李路便觉得心安了下来。
　　班主任向前伸出两只手，掌声渐渐消失，她继续发言：“功劳是大家的，是这个集体的，我只是看着你们成长，虽然我是从去年才带你们班的，但我作为一名老师，非常幸运地见证了你们从四年级的毛头小子成长到五年级的大哥哥大姐姐，你们这一届是我教过的最懂事的班级，无论什么时候都能齐心协力拧成一股绳，偷偷告诉你们，老师好几次都被校长点名了，说我们五年（1）班每次考试成绩都是名列前茅，要其他班朝我们看齐！”
　　“噢——！五一五一，永远第一，五一五一，天下无敌！”
　　“哈哈哈哈，有干劲！”黄老师竖起拇指。
　　“老师，我们什么时候演练一遍节目啊，他们上节课还说要憋出病来了。”不知谁问了一句，恰好戳中同学们所关心的事，人群的情绪顿时又高涨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相当兴奋，林席觉得这个时候就该班长发挥作用，而方璇只是站在那，没如他所想的那样叫大家安静，这倒让林席有些不适应了，这时李路的胳膊肘碰了下他的腰，一扭头，李路若有若无的戏谑神情赫然在目。
　　“诺，小道消息，看来老师打算亲自公布了。”
　　“同学们安静一下。”黄老师拍了两下手，等闹声消散得差不多了才继续说，“上次老师看了你们准备的节目，有舞蹈、歌唱、小品，都很不错，老师很满意，真的演得很棒。”
　　“谢谢老师，你这么夸我会害羞的。”萧齐捂着脸扭了扭身子，全班被逗得哈哈大笑。
　　“谁夸你了自恋狂！”
　　“你哪有参加什么节目啊！”
　　萧齐随手拍了拍站在他旁边的男生，大言不惭道：“我是替全体男生受赏的，不用客气小伙子们，有什么赞扬我顶着。”
　　“有兴趣的姑娘们赏他个耳光吧。”李路往前迈出一步，扬了扬下巴。
　　“作为关心大家的副班长，我愿意把这个荣耀让给李路同学，他每天默默为班级做贡献，不能被遗忘在历史的角落里，请女同胞们以热烈的巴掌声感谢他吧！”
　　要不是老师及时插嘴，话题又不知得被这两位杠上的男同学带到哪去，林席偷偷瞧了眼退回来的李路，刚才的舌战他没占到便宜还让萧齐好一番调侃，没有怒目圆瞪也得咬牙鼓腮吧，林席是这么想的，所以他真观察到死党的表情后相当困惑，让人损到家的李路居然笑得出来，那副自在的模样仿佛之前说赢的人是他，想不到死党的脸皮比想象中的要厚啊，林席咋舌称道。
　　“有件事要告诉大家，希望各位同学听完后能理解，昨天老师去开会了，校长在会上说原定的班会时间有些太长了，为了不挤占同学们复习的宝贵时间，小品、相声和个人独唱节目不用表演了，这样同学们也不用每天幸苦练习了。”
　　音乐教师再一次被哄闹声所填满，不同的是这一刻没有一丝喜悦，而是充满不满和不甘的抗议，几乎每个学生眼中都流露出难以置信，前一秒的兴致被这一刻的气愤冲毁了，他们不顾站在面前的是平日里威严的班主任，扯着嗓子拼命嚷嚷，不是一个人或一排人，而是大半个班的人做出同样的反应。
　　“安静！安静一下！听老师说！”方璇试着以同样的方式喊住这些人，结果徒劳无功，林席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就他自己而言是挺替方璇担心的，老师一番话已经惹得全班不高兴了，她身为班长必然要帮老师维持秩序，平时尽管和颜悦色也免不了被人背后指点，林席担心这么一闹，同学们不能把老师怎么样就会转移火力到她身上。林席使劲冲方璇使眼色，偏偏方璇就是没把注意力在他身上停留超过一秒，她越是尽力，在林席看来越是给自己惹麻烦。
　　“这是校领导的决定，老师也没有办法，大家还是听话吧，不要闹了，好好学习考上好中学，以后有的是机会参加活动，不要捡了芝麻却怎么样？”黄老师想引导激愤的同学们回想起课堂上的教诲，冷静下来，不过他们像没听到似的瞪眼抱怨，直到黄老师用力拍在讲台上，声如磅雷：“别吵了！”效果显著，鸦雀无声。
　　“吵能解决问题吗？念了这么久的书，还这么意气用事，这是一个好的班集体该有的表现吗？班会是展现一个班的文明素质，不是让你们吵吵闹闹地表演菜市场的。为了点小事就大吵大闹，这让别人怎么看五年一班？你们低头看看胸前的红领巾，身为光荣的少先队员，将来是要为祖国添砖加瓦做贡献的，那时候要受的委屈比现在大得多了，难道要哭鼻子吗？”
　　人群中传来了低低的啜泣，听起来是有人想哭又不敢哭出声，李路被班主任迎头训斥完正处于脑袋发懵别人说什么他就应什么的状态，耳边飘过的哭泣唤醒了半梦中的他，瞅准老师的脸朝向另一边的时机马上回过头，然后迅速转回来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看什么？”林席眼珠转到一侧，嘴唇微动。
　　“蔡雨霞哭了，李澈琳在安慰她。真倒霉，辛辛苦苦练了那么多天全白干了，谁让她非得那么认真。”说这话时李路心里也是非常不爽的，为蔡雨霞感到不平。
　　“这不对。”
　　李路眉梢微挑，瞄向身旁的人，所有人都笼罩在充满这间教室的压抑氛围中，唯独他身上有着某种无法抑制的焦躁，李路以为自己迷了眼，他好像看到林席在发抖，可事实上林席和其他人那般纹丝不动，身处最前排承受老师面对面的严厉训斥，李路尚且不得不偏头避其锋芒，但林席的眉头像锁住了一样，不躲不避，直直地盯着正对面的讲台，李路的心跳得比之前快了许多，他隐约有种感觉，整个班级只有这个貌似在忍耐的男孩会像火山那样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