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世·格桑花开》风月居士

2、往事不堪回首

　　脱下素白的藏袍，换上深红的袈裟，谁又能想到，街头的浪子就是这布达拉宫的主人？仓央走进寝宫，对身后的那位近侍问道：“贡布，洗澡水和醒酒汤呢？”那人道：“早已备好，请佛爷放心。”仓央点点头，随那人沐浴更衣去了。又忙了半晌，在确信身上的酒气已散后，仓央才躺下来，想起了心事。
　　“真像呀！她怎么这么像我的玛吉阿米？”仓央的心头一会儿浮现仁珍的脸，一会儿又浮现玛吉阿米的脸，让他不知所措。最后，他的心神停在玛吉阿米的脸上，想的了往事。
　　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他还不叫仓央，而是阿旺嘉措，与普通人一样过着艰难又幸福的日子。平日里父母出门去了，便有邻居家两个大一些的孩子来照顾他——一个是大他两岁的多吉，另一个就是大他三岁的玛吉阿米。他们三人常腻在一起，玩的不亦乐乎，特别是玛吉阿米，简直跟他的亲姐姐一样。
　　他们每天一起放羊，一起看星星，一起唱歌跳舞。他最喜欢听玛吉阿米唱歌了。每次她唱起歌来，他便忍不住望着她发呆。一次，他又发起呆来，多吉狠狠的敲了他的脑袋说：“你怎么老是这样看她？像个小傻瓜！”他便摸着头说：“谁让她唱得这样好？玛吉，你再唱一首啊！”多吉说：“她再唱一首，然后你继续发呆吗？”玛吉和多吉便笑开了。他望着玛吉，正色道：“玛吉，不如，你嫁给我吧！”玛吉收了笑，问道：“为什么说这个？”他道：“这样，我就能永远听到你唱歌了呀！”玛吉笑道：“等你长大了再说吧！”这时，多吉又狠狠的掐了他的小脸，说道：“小绵羊儿，你敢打我阿姐的主意，小心我把你涮了吃！”这可把他吓着了。以至于后来的几天，他都不敢去找他们玩。直到后来玛吉阿米来找他，这件事才算过去。
　　5岁时，一行僧人来到此地招收学童，他的名字也在花名册中。对知识和未来的热烈向往让他决定离开——尽管是万分不舍。那一日大家为他洒泪送行，他也伤心得厉害。行到不远处，忽听唤归声，只闻珍重语，泪眼不见人......
　　随众人来到巴桑寺后，他开始了艰苦而又梦寐以求的学习，他沉浸在悟道的喜悦之中，却总是思念家乡。那一夜，他辗转难眠，忽然听到有人叩门。他便去开门。却是许久不见的多吉和玛吉阿米披着清冷的月华站在门外。原来是两人趁黑翻墙进来看他来了！那一刻，他的欣喜无法言喻，抱着两人激动得大哭起来。多吉马上捂住了他的嘴，“小兔崽子，你想我们被打死吗？！”他便止了声，望着玛吉阿米扑闪着眼睛求助。她便让多吉放了手，又塞给他一个小包裹说：“这是我们做的茶饼，你好好收着，我们以后也会来看你的！”刚说罢，他便接过包裹，两手抓着玛吉阿米的裙子哭起来，奈何多吉正恶狠狠的盯着他，他便哽咽道：“玛吉......我......”但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这时，正好有个老喇嘛路过，闻声便朝这边走来。多吉最后一次瞪了他一眼，拉着玛吉翻墙出去了。那个老喇嘛来时只见他正对着墙大哭。后拉，寺庙里的喇嘛们认为是有可怕的妖魔意欲伤害年幼的活佛，还为此做了一场法事。
　　此后的十年里，玛吉阿米和多吉总会来看他。他只要一想到两人，心里就暖融融的。
　　可十年后，一切都变了......一行僧人跪在他面前“请您前往浪卡子受戒。”他成了灵童！在震惊之中，他受了沙弥戒，从此以后就成了——仓央嘉措！近一个月后，众人送他来到拉萨，举行了坐床仪式，他又成了六世□□活佛！他永远也无法回家了！
　　住进布达拉宫，他命令道：“我知道玛吉阿米和多吉也在拉萨，让他们来见我。”可近侍们说：“佛爷，女人是不能入宫的。”积累了许久的抑郁终于化作了怒火。“把他们带来！”“可是，佛爷......”“我要见她！”他后来觉得自己那是一定很可怕，因为那人出去时全身都在打颤。不一会儿，多吉进来了，还未走到他面前，便跪了下去，让他无法动弹。“阿姐她......不敢进来......”他心中升起无限悲苦，愤恨的走下来，拉起多吉朝外走去。一行近侍跟在身后不停唤着：“佛爷！佛爷！不可呀！”他只走得更快了。宽广的宫殿没有尽头，如同预示着茫然无尽的孤苦。终于，在他的命令下宫门大开，玛吉阿米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外，用那双曾经写满欢乐现在却写满不可置信的眼睛看着他。多吉马上跑到姐姐身边。他的声音颤抖着：“玛吉......”刚向前一步，她便退后一步。再向前一步，又退后一步。当他抬起第三步时，玛吉阿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佛爷......”他说不出话来。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我难道不在是你的阿旺了吗？他道：“看着我。”玛吉阿米却毫无反应。正当他欲上前时，一个声音喝住了他。“您这是干什么！”他转过头去，却是第巴桑结嘉错。他一时无语，只唤来人：“上师......”
　　桑结嘉措不失威严的跪下，“宫门之外是非多，请您爱惜圣体，不要轻易出宫。若是您受到伤害，这里所有的人都会成为千古罪人。求您开恩。”他苦笑：“只看她一眼也不行吗？”桑结嘉措却不答，只命令道：“关宫门。”他再转头去看，只见玛吉阿米匍匐在地的身影岿然不动，两道半开的宫门缓缓合上。他等待着，或许在最后一刻她会抬起头来看他一眼，还承认——他仍是阿旺嘉措。但直到最后......冰冷的宫门，冰冷的心......
　　不久，他再差人去打听时，只知道玛吉阿米嫁人了，而多吉，也去了中原。
　　想起往事，仓央只觉得悲从中来，便自道“缘分已尽，多说无益。”接着，只听他缓缓吟道：
　　我与伊人本一家，情缘虽尽莫咨嗟，
　　清明过了春归去，几见狂蜂恋落花。
　　仓央沉吟许久，终于睡去。迷糊之中，只觉有一个人站在他床前，一双眼深深地盯着他。他知道这个人——这个让他又爱又恨，却始终不知到底是爱他多些还是恨他多些的人，这个深爱着他却又深深的伤害了他的人。他不自在地翻过身去。却有一双父亲般的手伸来为他掖好被角，然后又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肩膀。那人又看了他一会儿，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