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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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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阿奴拖着一桶水进他的小院子,初春早寒,把他露在棉衣外的的小鼻子冻个通红。花圃里稀稀落落的立了几只花茎,花期未到,只有一派萧瑟之意。阿奴也不在乎,只是精心照料——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小院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一个探头探脑的小丫头,十三四岁,扎着双髻,穿一身灰蓝袍子,颊边一个小酒窝,未语先笑,是个娇俏的小丫头。她一进门,便给清冷的小院带来一股早春的气息,如同她的名字——小桃,天真烂漫,仿佛可以冲散世间一切阴霾和悲伤。
小桃喜欢粘着阿奴,阿奴也喜欢见着小桃,两人年龄也差不了几岁,便如同寻常人家小哥哥小妹妹一般要好地玩在一起。小桃是个无父无母的下等仆役,阿奴也只是府中无关紧要的一号人,郑府极大,也无人管他们,只有心善的老管家郑泰不时关照一下阿奴便罢了。
“阿奴,又在摆弄你那些花草呐?”小桃平时说话大大咧咧,可到了阿奴面前却不自觉的放轻步子,压低嗓音,文雅许多。因为阿奴是不一样的,跟她以往所见的人都不一样,她想,可哪里不一样却不是她想的出来的。所以小桃只是把这份心思藏在心中,然后好好地对阿奴,要对阿奴好。
“小桃,外边冷,进屋里坐。”阿奴笑着打招呼,把人往屋里引。
小桃面上一红,阿奴好看,笑起来的时候尤其好看,已不是第一次把小桃的脸都给笑红了。半是讨好,半是真心地说“阿奴,我帮你好不好?”小桃伸手那浇花的勺子,“你看你身体也不好,可别又病了,有按老管家给你的方子煎药吃吗?......”
阿奴也不答话,只看着小桃笑,自父母过世后还有几人这般不带目的,一心为了自己好地接近自己?一颗心在料峭春寒中只觉温暖,更是珍惜。
小桃说半天也不见人回话,扭头一看,阿奴正笑着看自己,脸皮更红了,讪讪的住了声,耳边响起阿奴略带笑意的声音,“小桃,我可比你大,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以后得叫我哥哥。”倒不是阿奴计较长幼尊卑,只是从小没被人叫过哥哥,总有点心痒。
小桃却是生气了,叫道“就不叫你哥哥,阿奴阿奴坏阿奴。”转身跑出小院。
阿奴实在不知她好端端的怎么生气了,知她不是真的生气,便不放在心上,由她去了,只一个人专心地照料这圃花田。
天色暗了下来,阿奴累了,也不急这一时半刻,阿奴决定先去厨房吃晚饭。郑府人虽不少,但井井有条,分多个小厨房。阿奴在郑府以花匠的配额过日子,是他自己要求的。郑府对下人不薄,阿奴过得也算不错,不用挨饿不用受冻,阿奴很是知足。且郑府虽对下人宽仁,也当严则严,因而郑府没有那大户人家常有的偷闲躲懒之人,乱嚼舌根之人,不得不说郑府治家有道。而郑家主人在治国该是一样赏罚分明,阿奴虽不怎么出府,也是知道外头比起几年前是好的多了,虽不至家给人足,也是家有余粮,隐隐有大治之象。
阿奴端着饭碗躲在小厨房角落吃饭,他还是不习惯出现在众人面前,躲在黑暗无人注意处更自在些。厨娘和仆役们调调情说说闲话,偶尔几句飘进阿奴的耳朵里,“诶,咱家主子这也二十好几了吧,在咱乡下儿子都能遍地跑了,这府里咋还没个将军夫人呢?”“主子是大将军,是全京城的小姐都想嫁的人,哪能随便就娶个人回来呢?”“主子这也太洁身自好了,甚得老将军真传那。”“唉,说起老将军,谁不知当年老将军是咱大临朝头一个打跑北边吃人血的的长毛子,只可惜......剩主子一个撑起郑府家业,实在是不容易啊。”府里的老人喟叹不已,阿奴听得佩服,用来佐饭,还能多吃半碗。
回到小院,却见管家早已在那,阿奴赶忙迎进去,叫着“郑爷爷,您来了,我回来晚了。”因着对外说阿奴是郑管家老家的侄孙,阿奴便叫郑泰作爷爷,阿奴刚到京城时大病了一场,郑管家也就格外照顾他,阿奴长得好人也乖,大家也无异议。
郑管家笑眯眯地说:“阿奴最近身体怎么样了,有什么想要的直接跟爷爷说就好了。”郑管家一生为郑府打算,把郑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自己却没有成家,便把阿奴当做侄孙看待,更因一些事对阿奴有几分愧疚,又多了几分真心照顾。
阿奴别的爱好早就丢了,单单舍不得种花一项,可说嗜花如命,便巴巴的挨上去说:“那爷爷,今年也让我去花场挑两株呗。”这个愿望倒不难实现,阿奴虽爱花,却也不挑,一般的花草也可以满足,郑管家答应了,带着几分宠溺揪阿奴的小鼻子说:“你呀......可别累病了就好。”郑管家倒是还有事要说的,见阿奴累了,就暗暗压下,想着来日方长,反正他都给阿奴打算好了,会让他一生平安喜乐的,自己能做的也只能是这样了。
夜深了,阿奴还是睡不着,抱着棉被静静的想,想早逝的温柔的母亲,柔柔的手抱着自己,轻喊自己的小名“阿奴阿奴”一声又一声,像是严冬洒在身上温暖的阳光。想孩子气的阿爹,一手一脚教自己写字作画,栽花弄草,不理世事沧桑一年又一年,给他如梦般的童年。然后是母亲去世,父亲郁郁不乐,患上重病,紧随而去,然后大娘赶自己出家门,然后遇到他,然后......阿奴从梦中惊醒,满身冷汗。起身换衣,回到床上,棉被盖得紧紧实实,棉被下双臂环抱自己,喃喃自语“阿奴,没事了,你还好好活着,都过去了,好好活下去......”可泪还是忍不住滴下,有些事又怎能真的过去?“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若不是痛入骨髓又怎会梦中都无法抑制地落泪?若不是靠着记忆中的吉光片羽又怎能苟延残喘,连名字姓氏都遗忘地生活?此身原是梦中人,有多久没有做梦了,有多久没有想起自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