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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番外之种豆子的神仙 ...

  •   这天小雨微寒,日色未醒。

      仙女芳名布玛芳邻一百二十六,适婚,深衣浅裳来找神仙讨要种子,头上还簪了朵欲谢还盛似拒还迎的花。

      花也要给花容夺去了锋风。

      种豆子的神仙叫短笛,有一张草绿色的脸,眉眼锐利不解风情。

      “不给。”神仙从柴门后露出半张脸。

      布玛长长眉睫一剪,淌出能匀出杀气的幽怨来,幽里还有种琴指舒卷的雍容,她伸脚顶住半阖的门:“我明天仍旧来拜访。”

      “随便。”神仙一对一对往外吐字。

      布玛本就愤懑不平,被他如此挤兑,怒上加怒,女子特有的螓首、杏唇、远山眉、芙蓉脸都拧做一处,拂袖转身之时依旧是美不胜收。

      神仙在每个凄凉薄凉露湿微凉的夏夜春晚秋霜冬雪里守着他的豆子,于阴阳纠葛疏影婆娑间坐定,其后有人从树上飘了下来。

      黑暗里看不清其人,但觉轮廓俊美,乌发橙衣像一树奉迎的花依依照面而来,屋外月光怯怯残剩,映着他的眸子亮黑一抹瞳色似极了两笔细细描上的煞气。

      白衣神仙没动。

      “你好,我叫悟空。”他拱手行礼,走得更近:“是焉支山上的一只猴子,布玛拜托我来向你要豆子。”

      如果说不,就偷就抢就揍他。

      这么说的艳冶女子咬牙切齿有点冷。

      “不给。”神仙眯着一双眉目如刀,盯着豆田色不变。

      悟空给了他一脚。

      捂着鼻子的神仙怒得狠了,反而有笑,笑里有凶,有恨,有凌厉,还有点莫名不得申:“你做什么?”

      悟空也笑了,眉眼堆冰砌雪,然而衣衫太艳,是以衬着他的容色像是暗自收于襟口的一匕红袖刀,盖因还未出鞘,故以仍是苍素的。

      确如像在这初冬乍寒的夜里,兀然遇上一场盛桃如灼的晴暖。

      他肆无忌惮咧开犬齿,唇角细看还留着未曾舔舐干净的血渍:“揍你呀,布玛说的。”

      神仙胸口止不住一跳。

      他嘴边早已冷死的血,即便看在眼里,也还是热的。

      后来神仙输了比试,一身泥水染脏他的白衣,满地狼藉中眼睁睁地看着焉支山上冒出来的猴子走向他的豆田。

      那时候天光微渺,日之将出,院子里那株清冷得过分的枝桠上还开着半蕾花,照面如血。悟空弯腰欲扯起一株青苗,可惜用尽力气也动不了分毫,他不解望向短笛,神仙不言不语。

      悟空百无聊赖坐在凳子上,笼袖抬眼望他,问:“怎么办?”

      “豆子还没成熟,动不得。就算成熟了,没有昆吾刀,谁也切不下豆秧,可惜五百年前昆吾被一只大鹏衔走,至今未能寻回。”他少有如此款款而谈的时候,乍一抖开满身冷厉,迎着朝霞,熨帖得像是夕阳下一帖星月楼头得旧画。

      “那怎么办?”短笛听出悟空言语里焦急分明择人而噬,却连头也没抬,闲散如炉前看茶月下观花,笑容似有还无,似是不想、不愿、强人所难似地眨了眨眼:“把昆吾找回来。”

      经此一战后悟空经常前来扣扰短笛,前几年还能端正规矩叩门而入,后来走的太熟,索性翻墙爬窗无所不用其极。

      神仙性格冷僻形单影只几无亲友,无奈悟空豪爽剔透故我飞扬,从来趴在雕梁画栋的窗檐上向他打招呼。

      短笛,豆子熟了吗?

      草色的神仙啜茶翻书,慢条斯理:“熟了也没用,你找到昆吾了吗?”

      橙衣男人嘿嘿发笑跳进屋来,唇角眉间像是跌落天上一挂弦月,干咳两声:“还没。”

      日常对话已毕,其后赌棋煮酒的是短笛,鸡飞狗跳的是悟空。

      神仙偶尔躲在云蒸雾绕后面看猴子,看他追鸡捉狗躺在树上打盹,有时突然凑近眉开眼笑盯着短笛,眸子墨色淋漓像是从夜心流出的那一滩,眼白却很亮,仿佛天天挂在头顶的那点月影,却又带着那么一点绵密沸腾的暖。

      烈艳一如宝器剑锋下的漫天雪色。

      绝世好剑本该用来衬托佳人的绝艳荣光。

      真是浪费。

      神仙冷哼一声,低头用桃枝拨开茶叶。

      某天布玛上门来找悟空。看着他的眉眼微颦细致韵长,艳中带点杀气腾腾的媚,还有股痴缠绵密的倦,便是细柳纤肢,袅娜到了极致。

      悟空被这番不问缘由的怒意惊吓,布玛宛然笑开:“悟空,我找到贝吉塔了。”

      “贝吉塔是谁?”

      “贝吉塔就是那只大鹏鸟。”布玛声调轻快,神情无恙,目色依旧八风不动,面上却渐次冷出玉色来。

      “找他拿回昆吾刀?”神仙看着悟空脸上笑意映落炉火何等欣悦却不自知,他心里忽然蓬出团烟火,呛得不能开口。

      “找他偿命。”布玛满口恨话,脸上也嫣然笑出千种叫人无法回绝的风姿。

      悟空带着昆吾推开柴门进来的时候,襟上袖底血迹曳染一路,绚得如花似梦,入目惨烈得叫人心惊。

      如同多情人九窍心中流出的鲜血,勾出半记一生的绝句,惨不能睹,也哀不能抑。

      他向来飞扬喜乐,很少如此沉默,被死死捏在手里的昆吾色白如雪,衬着凄迷得任谁都要断肠的血色,落在眼里比玉婉转。

      神仙接过昆吾,点头:“明天豆子就熟了。”

      悟空笑,只是眼里殊无悲喜,看着短笛手中的短刀,神色柔和得像在夜里端详拈在指尖一株静眠的花,“好,”他说,言语里带着的沉哀惊痛是短笛不曾听过。

      神仙霍然顿首,瞪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你明天来不来。

      这句话也没能问出口。

      第二天悟空没来,短笛一个人割豆子。

      第一年短笛把豆苗连根拔起,堆在屋角不知做什么用。

      第二年神仙一把火把烧荒了豆田,把豆子放在窗台上喂过往的鸽子。

      第三年神仙踹破了柴门,去焉支山下找布玛。

      布玛把他堵在门口,冷着秋水眼睫皓齿桃面眨了两眼:“干嘛?”

      “悟空。”神仙一脸刀枪不入不动如山。

      “没了。”她吐出俩字关门,门扉撞在短笛鼻尖,疼得痛彻心扉。

      他回家的时候经过银河,听见捣衣的仙女们细细碎碎说有只焉支山上出来的猴子遇见金色爪子的鹏鸟,相爱相杀几百年。

      后来呢?

      冷心冷面的神仙走不动了,他等在原地散尽了所有的力气。

      仙女弯腰倒掉木桶里的银河水,摊开衣裳漂洗,想了半晌回答:“据说死啦,两个都死啦。那只鹏鸟偷走神器,受了天谴,猴子舍不得,于是心甘情愿担待半个劫数,一起堕下凡间。”

      神仙再也不种豆子,白天在窗边翻书,晚上坐树下喝茶,慢慢的不再呼吸不再动。有一天近视眼的黑猫踩空树枝上掉下来,砸在他怀中磕破了头,心有不甘去咬神仙的手腕,被石头碰碎了牙齿。

      沧海百年及目浅。

      笨蛋,树底下有尊石像长着短笛的脸,一直在等回不来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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