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画》无名小竹

11、钟暄番外（上）

　　1.
　　我坐在刚刚放他出去的房间，胡思乱想了一通，这种时候不是应该点根烟吗？可是我居然还能清楚的意识到酒店的套房是无烟房，看来工作在我心中的重要性比我想象的还重。
　　电话猝不及防地想起来，比我预想中早了一些，到底还是有别的眼线在通报。
　　“林先生。”我一如往常的声调接起电话。
　　“是你放他走的？”也是一如往常的沉稳的声音。
　　“是，对不起，林先生。”我其实有些害怕，等着我的答复会是什么。
　　“阿暄你最终还是……哎……太心软了，成不了大事啊。”
　　我抓紧电话，不知道这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稍后会给我怎样的判刑，我的沉默只是在掩盖我不安到发抖的喉咙。
　　“算了，思哲大了，我管不了，更不应该把责任强加在你身上。是该放手了。”林先生很少叹气，但这一刻在电话中我听到了深深的真实的叹气声。
　　“林先生，我……”其实我也不知道开口要说些什么。
　　“该放手了，阿暄。”
　　挂掉电话，我终于鼓起勇气迈出了步子，路过洗手间时还是下意识走了进去，里面有抓不住的他的味道，我仔细环顾了两遍，所有的橡皮鸭子，他都带走了。

　　2.
　　爱上这座城市是从下了火车第一秒开始。并不拥挤并不耀眼的小城市，街道上的人步行速度缓慢，踏出的每一步都能欣赏到茂密葱茏的绿色海洋。我深吸一口清新的口气，又用尽全力地吐出来，没有考上名牌大学的失望一扫而空。
　　从那一刻我就知道，来到这个城市的我是幸运的。
　　大二的时候公共课学分都修的差不多，专业课大部分又没有开课，除了自习的时间我发现自己还有很多空闲时间，就找到学校的勤工俭学处推荐了一份家教工作，而正是这份兼职，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我指导的对象并不是一般家庭的孩子，而是酒店大亨林盛茂的独子。林盛茂是我非常欣赏的实业家，白手起家建酒店，靠着自己树立的品牌与国外连锁大酒店分庭抗礼，口碑和业绩上毫不逊色。
　　我非常欣赏靠自己的努力获得成功的人，那是我最想成为的一种人。
　　说回我的指导对象，林思哲是个非常奇怪的小男孩，刚刚十二岁，念初一，贵族中学。我看了他的小考试卷，没有一张及格的，但是只要他写了答案的题目都是正确的。没写答案的空白处都是涂鸦，有花有树还有各种动物。我决定在开始辅导之前先和他聊一聊。
　　他见到我并不吃惊，只是淡淡地问：“你是新的指导老师么？”
　　“是的。”
　　“你最擅长什么科目？”
　　“我大学主修会计，数学是我的长项。”我也没想到面对一个孩子的质疑，我会那么认真的作答。
　　“那就从数学开始吧。”
　　我拿出他的数学试卷，写了答案的题都是几何题，全部正确。
　　“今天我们先聊聊天吧。你没写答案的题目是因为不会写吗？”
　　“不然呢？”
　　“或者是因为不想写？”
　　“你叫什么名字？”他不回答我的问题，却突然微笑起来，望着我，眼神清澈而真挚。
　　“钟暄。”我老实回答。
　　“钟暄哥，你来教我吧。”

　　3.
　　我认为自己应该不喜欢林思哲这样的孩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样的小孩在我印象中是骄奢淫逸的代表。但是林思哲出乎我的意料。
　　大部分时间他不怎么说话，我也不清楚他有没有在听我的讲解。有时他会像被什么东西击中，随手拿一只笔就开始在纸上涂涂画画起来，前几次我都会很生气，扯下他手中的笔遏制他的无理，他并不生气，只是用一种哀怨的眼神望着我，那个眼神就像被猎人打伤的小动物，在绝望中拼命地找寻一丝希望。几次之后我便于心不忍，不再强行抢过他的笔，只是轻轻拍拍他的手，让他停下，他也很配合地停下手中的动作，继续面无表情的望着习题册。
　　“今天少讲两题，剩下的时间给你画画好吗？”我伸手拍了拍他的头。
　　“真的？”他抬头盯着我，有种喜出望外的感觉。
　　“只要你不觉得我是偷懒的话。”我加快速度把剩下的习题讲完了，不知道是不是在期待提前下课，接下来的时间他望着习题册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生气。
　　剩下的二十分钟，他找了习题册上的一大片空白处，认真的画起来，我坐在一旁也看出了神。他整个人的精神好像都灌注在了小小的笔尖上，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神笔马良，似乎他的笔一停下来，纸上的图画就会瞬间变成真实的。
　　他完成了这幅作品，轻轻呼了一口气，应该还是挺满意的。
　　“你这么喜欢画画吗？”我问。
　　“最喜欢了。”他天真地说。
　　“那为什么不请个美术老师来指导你？”我竟然有些心酸。
　　“因为爸爸不喜欢我画画，他说我玩物丧志，虽然我不懂那个词是什么意思，但我觉得是很坏很坏的话，他也不愿意给我任何画画的工具。”他表情变得很难过。
　　“如果你愿意听我讲课，下次考试全都及格的话，我给你些奖励。”
　　“什么样的奖励？”我从来不怀疑他是实业家的孩子，非常会讨价还价。
　　“这个嘛，当然要等到你能得到奖励的时候才会知道。”我们俩相视着笑了起来。

　　4.
　　几周之后林思哲得意洋洋的将试卷在我眼前晃了晃，我笑着从包里拿出了给他的奖励。他兴奋的打开那些彩色铅笔，蜡笔，油画棒，颜料，高兴得不能自已，捣鼓了一番之后他的脸色又沉了下来，“这些东西被爸爸发现的话全部会被没收的。”
　　似乎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全，我想了想，“这样吧，只要你成绩只进不退的话，我每次上课给你带过来，不会被发现的。”
　　“嗯，如果我想用的话，可以去找你吗，钟暄哥？”又是那种人畜无害的眼神。
　　“呃……可以啊。”
　　结果林思哲真的跑到学校来找我，那时候正好是暑假，他在家没事偷偷画了很多底稿，我为了打工一个人住在学校，于是我把他带到宿舍让他安心的上色。
　　他像着了迷似的将各种各样的色彩填充到画纸上，有了色彩的画面更加充满了生机，我在一旁做着自己的事情，他似乎受不到一丝的影响。那个炎热的下午，充满了夏蝉的吵闹声，宿舍破旧的电风扇发出的声音，我翻书的声音，还有林思哲笔尖下梦想的声音。
　　“啪”这是我打开电灯的声音，不知不觉天已经暗下来。林思哲被突然改变的光线稍微拉回现实，对我笑了一下。
　　“要吃西瓜吗？”我看他一个下午不吃不喝，建议他休息一下。
　　“好啊。”他开心地回答，“钟暄哥，你过来看。”
　　我端着用凉水浸泡的半个西瓜，走到他身后，那幅画已经完成了。如果说林思哲的底稿是美好的，那加了色彩的作品可以说是有了灵魂的，他对色彩的驾驭可以算是天才。我被他的画深深吸引了。
　　“真的画得太好了，思哲。”我不禁夸奖到。
　　“太好了，钟暄哥你喜欢。”
　　“嗯？难道说你要送给我？”
　　“我是打算放在你这里，我拿回去会被发现的。”
　　“哦~”我把画稍微移开了一些，把西瓜推到他面前，“先吃西瓜吧。”
　　“不用切开么？”他一脸疑惑地望着盆里的西瓜。
　　“不用，西瓜就是要这样吃的。”我递给他一个勺子。
　　他还是一脸不解地一动不动。
　　我无奈地摇摇头，用自己手中的勺子挖下最中间的一小块西瓜，递到他嘴边。
　　他笑了起来，一口吃掉勺子上的西瓜，然后一直笑着望向我。
　　一定是天气太热了，热到我觉得自己心中有一小块地方融化了。

　　5.
　　这种一半时间补习一半时间画画的日子持续了两年，我的宿舍除了我自己的东西，还堆满了林思哲很多的成品，即使条件不允许，他还是坚持给每一幅作品上色，似乎他对油画有种偏执。
　　我升入大四，开始为了工作的事情奔波，按理说不应该再为了打工分心，但我竟然有一些舍不得林思哲，我知道这种感觉不太正常，我只是想保护他，让他尽可能自由的画画。转而我又嘲笑自己，我有什么能力想去保护一个什么都有的小少爷呢？
　　思量了半天我还是找到了林盛茂。
　　“林先生，我快毕业了，家教的工作可能要暂停了。”
　　“思哲他快中考了，等他考完吧。”
　　所谓的中考对于他们只是一个名词而已，只要一句话他们就能直接升入高中部。
　　“可是……”
　　“阿暄，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我没说出口的话被林盛茂打断，“你有没有想过毕业之后过来帮我？”
　　林盛茂会这样提议我确实没有妄想过。
　　“我大学学的是会计，不知道能不能帮到您。”
　　“认识你那么多年，对你的能力和品行我都很了解和认同，你能在我身边帮忙，我很放心。况且……”林盛茂停顿了一下，“思哲他很喜欢你，我忙的时候你可以帮忙管管他，他心太野，我怕他成不了大事。”
　　林思哲永远是林盛茂心中最重要的宝贝，也是最痛的一根刺。
　　那天上课前，我告诉林思哲我会辅导他到考完中考，之后会去当他爸爸的助理。林思哲撇了撇嘴，没说什么。直到他画完画，我收拾东西的时候他才问我：“钟暄哥，那是你的梦想么？”
　　我脑中一片空白，梦想，这个词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只是想要一种靠着自己努力，能让自己和重要的人都过得幸福的生活。“大概吧。”我这样告诉他。
　　“其实我不想念高中，不想学那些五花八门不相干的东西，我只想画画。我想了很久，也知道这是很任性的想法，但事实上我已经决定跟爸爸摊牌了。”
　　林思哲这样认真说话的表情我是第一次见到，其实他每次画画的时候都是这般认真。我意识到林思哲不再是我刚认识的时候那个只做自己喜欢的题偷偷画画的天真小孩，他已经有成熟的想法，开始为自己的人生做选择了。但是目前，我还是要阻止他。
　　“你现在说的话你爸爸不会同意的，我们还要等一个时机。”我握住他攒成拳头的手。
　　“那我应该怎么做？”他用求助的眼神望着我。
　　“这件事交给我，你答应我，好好考试，考完试就会等到你想要的答案。”我对他笑了一下。
　　他也笑起来，安心的说，“嗯，我相信你，钟暄哥。”
　　我越来越喜欢听他叫我的名字，好像他也喜欢叫我一样。其实我也可以保护他的，我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