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樱肆水

2、（瓶邪）长白雪

　　【一】
　　我接了一桩生意，去长白山的。
　　道上对我们这种人的叫法很多，但是我喜欢自称佣兵，只要你开的价码合适，别说夹喇嘛，就是杀人放火抢劫越货我都会干。
　　这次雇主开出的价钱够高，也称对得起他的身份。
　　吴家三爷的身份。

　　【二】
　　到达三爷说的地方的时候我没有看见大队人马。
　　说实在的我有点心慌。
　　吴家三爷很厉害，不是一般意义上所谓的厉害，但他就是厉害，他说一句话，道上所有人都要掂量着想着自己是不是哪里惹到吴家了，他要夹喇嘛，不少人前赴后继涌上去。
　　我不知道这样一个人会不会和道上传言的一样喜怒无常。
　　反正他要弄死我简单得很，也不会有人反对——就算有，也是敢怒不敢言的人。
　　然后我就抬头，看见身形瘦削的青年穿着月白色的羽绒服站在村口张望，白皙却不病态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那笑却没有深入眼底。
　　有点冷，我想，等下再加件衣服吧。

　　【三】
　　三爷说这次不是夹喇嘛，是去找人，我只需要把他护送到指定地点就可以了。
　　如果只是护送，吴家的伙计多的是，为什么要找我？
　　我看着三爷的表情，最后还是吞下了已经到嘴边的疑问。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随便询问的好，因为知道得太多并不一定就是好事，这是我的生存准则之一。
　　长白山的雪挺大，我有点担心三爷的身体。吴家三爷身体不好在道上也不算秘密了，反正在夹吴家的喇嘛的时候我就没有见过三爷亲自下斗。
　　护目镜盖住眼睛，视野小了很多，我有点不习惯，三爷倒是习以为常地走在前面，也不说话，就那么走着，步伐不急不缓，仿佛去西藏朝拜的信徒，认真得让人不敢直视。

　　【四】
　　雪越下越大，甚至还起了大风。
　　我说三爷，咱们找地方避一避风雪吧，再这么赶路说不定会被雪埋了，他说好，然后我们找了个地方刨了个雪洞，三爷点了无烟炉坐在那里烤干粮，闲来无事跟我聊天。
　　我问三爷您这是去找谁，三爷愣了一下，说我去找一个很重要的人。
　　我又问有多重要，三爷说很重要很重要。
　　我们同时沉默了将近五分钟。
　　然后三爷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说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阿一，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一，因为我是第一个在桂爷手上干活的。
　　桂爷是我们牵头的人，所有生意都是桂爷找好了再分给我们的。
　　他“哦”了一声，然后问我，阿一，你知道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三爷看了我半晌，自嘲似地笑了笑，也是，你还小，不会明白的。
　　我说三爷您不能这么说啊，我今年都十八成年了，一点都不小，要不你跟我形容一下，我铁定能听明白，不信您试试。
　　他点点头，说，你有没有很喜欢的菜，就是经常吃但是吃不烦的那种。
　　我想了想问他，干粮算吗？
　　三爷闻言一怔然后哈哈大笑，这不一样，他说，喜欢就是非那个人不可。
　　我问桂爷算么？
　　虽然桂爷会抽掉我们六成的报酬，但是没有了桂爷，我们连活都活不下去，所以说非桂爷不可一点都不夸张。
　　他摇摇头说不是，喜欢一个人就是哪怕你知道你也许会因为他而死，你也知道也许和他在一起会很艰难，但是还是想在他身边，不计任何代价。
　　我说这不扯淡呢么，连自己都养不活还去再找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自己拉去见阎王的人，我是闲着没事干还是脑子烧坏了，说完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说了很不得了的话。
　　对方闻言笑着摇头，也对，你还没遇到那个人，也不知道那种感觉。
　　我看着三爷的表情，那种混合了眷恋和苦涩的笑容让人很悲伤。但是我却不知道该不该安慰他。
　　然后三爷就看着我们要去的方向发呆，换我烤干粮。

　　【五】
　　雪停了之后三爷领着我又走了一段路，最后停在一条岩缝口上。
　　三爷率先爬了进去，我跟着他。岩缝有点窄，拖着行李还是有些吃力的，不过我肯定比三爷轻松，因为我比三爷矮了不少。
　　岩缝里边是温泉，一进来浑身都暖和了不少，我坐到一边检查行李，三爷对着壁画发呆。
　　多年练就的直觉告诉我这是个斗，还是个油斗。
　　但是三爷的斗不能随便倒，除非你不想活命了。

　　【六】
　　休息了一会，三爷走到我身边把行李分好，问我还记得回去的路吗。
　　我愣愣地点点头说记得啊，怎么了。
　　三爷说好了你可以走了，我自己一个人进去。
　　我说三爷这不成，这是个斗，估计还挺危险的，我不能让我的雇主涉险。
　　三爷笑笑说你别担心，这斗我下过，这次只是故地重游。他取出一枚麒麟踏鬼的玉玺在手里摩挲了一阵子，回忆什么一样发了一阵呆，然后突然抬头。
　　阿一，你怎么还没走？
　　我讷讷半晌，然后看了他一眼，那我走了。

　　【七】
　　我出了岩缝，透过缝隙，里边一片昏暗。
　　三爷已经进去了吧。
　　我笑了一下，突然生出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感，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三爷。
　　说不定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了。
　　这么想着，我拉了拉护目镜，转过头往来时的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