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缘恋》流炎歌

64、多情空余恨，好梦最易醒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也许是一万年，也许只是一瞬间，两人醒来，好像刚刚睡了一觉，睁开眼，四周一片黑暗。
　　“方铭，我们在哪里？”小龙女握着方铭的手，低声问道，声音隐隐颤抖，略有不安。
　　方铭轻轻抚着她的背，轻声道：“我在你身边，你呢，在我身边。”他又笑道：“你的声音好听了许多，像个孩子。”
　　小龙女微笑道：“你呀，也没有个正经样子，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个样子。”
　　突然，方铭将手贴在了小龙女的脸上，轻轻摩挲：“你的脸还很光滑呢，没有一点皱纹，你没有老，还是那副年轻模样。”
　　渐渐地，两人渐渐适应了屋子中暗淡的光线，也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还是那简单的摆设，方桌，长凳，空荡荡的屋子。
　　身边那人，还是少年模样。
　　“我们回来了吗？”小龙女扭头看看方铭，又看看这空旷的屋子，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方铭笑笑，有些吃力地抬了抬腿，道：“真的回来了，也不知道这里过了多少时间，腿有些木了。”
　　方铭活动着腿，扶着小龙女慢慢地走到桌子旁，坐下，道：“回来了，你怎么不开心？”
　　小龙女轻轻摇了摇头，抓着方铭的手，低声道：“有些不敢相信，如果我们回来了，那么陆家村呢？我们之前的几十年，都是假的吗？”
　　方铭抱着小龙女的肩膀，轻声道：“他们在陆家村生活的好好的，这会儿，说不定虎子和阿依的孩子都已经长大了，我们已经离开了他们的世界，对他们来说，我和你，方叔与龙姑姑，已经去世了，但是，他们还有他们的生活，他们还要继续生活下去，而你与我，我们在这个世界，同样还有要做的事情，也要继续活下去，没有什么真与假，不过是离开了一个地方，在另一个地方继续生活罢了。”
　　小龙女有些失落，但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躺在方铭的怀里。
　　一声轻叹。
　　方铭道：“龙儿，我们出去吧，不知道外面过了多少时候，有些事情我们还是要面对的。”
　　两人手牵手，一步一步地向门口走去。
　　“你害怕吗？”小龙女望着方铭，轻声问道：“你就不害怕知道你不愿意知道的消息？”
　　方铭淡淡笑道：“有些害怕，但是，经历了陆伯去世、飞鱼大哥去世，甚至自已也死了一回，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呢？”
　　“唉……”小龙女微微摇了摇头，道：“你的笑容很勉强，你还要骗我吗？”
　　方铭的脚步猛地一滞，苦笑道：“是吗？我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或许是吧，其实我也有些恍惚了……不知道是真是假，有些话，连我自己也不能说服。”
　　这个时候，反倒是小龙女更加坚定了：“方铭，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要推开这扇门的，不推开它，我们永远也不知道它的背后是天宫还是地狱，不迈出这一步，我们就永远都在黑暗中。”
　　方铭低声道：“你说的也对，走吧，我们出去看看吧。”
　　外面的光线有些刺眼。
　　两人渐渐适应了外面的光线，向四周环顾着。
　　“龙儿，你还记得这里吗？”
　　小龙女笑道：“有些模糊了，本来也不经常到这个地方，但是，路大约还是记得的。”
　　两人手牵手，一步一步，很慢很慢地走着，小心翼翼，仿佛前面就是万丈深渊。
　　走过了一段路，很短，两人却用了很长的时间。
　　龙宫的守卫远远地就看到了这两人，心中奇怪，之前还是打打杀杀的仇人模样，怎么现在却又走在一起？
　　小龙女与方铭走近，那守卫见两人面色低沉失落，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便俯身行礼，道：“公主，愿意为您效劳。”
　　只是这简简单单的“公主”二字，小龙女几乎就要流下眼泪了，她知道，自己终于回家了。
　　“方铭，我们真的回来了，是吗？”小龙女红着眼眶，抬头问方铭。
　　方铭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抚过她的头发，将手停在她的背上，紧紧地拥抱着，低声道：“龙儿，我们真的回来了，回家了。”
　　小龙女在方铭的怀里轻声啜泣，方铭也感慨万分，那守卫却几乎要把眼珠瞪出眼眶了。
　　什么时候刁蛮霸道的公主也会像个弱女子一样，倚在男人的怀里哭泣？之前公主还是一副要杀了这个男人的样子，怎么没过多久，两人竟如情人一般亲密？
　　守卫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方铭却又向他问道：“请问，距我们上次走过，已经过了多少时候？”
　　那守卫愣了愣，忙答道：“回公子的话，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罢了。”
　　方铭又急急追问道：“那么，今日仍是九月初八？”
　　守卫答道：“是，若依照通用人族历法，今日是九月初八日。”
　　方铭抱着小龙女，停在原地，皱起眉头，沉声道：“多谢。”
　　小龙女发觉方铭怀抱猛地一紧，心下便明白了他所想之事，小龙女抬头，看着方铭，道：“现在还来得及，我们先去父王那里，看父王与青兰姑娘如何计划。”
　　青兰，久违的名字。
　　两人默默地走着，恰与龙王、青兰迎面相遇。
　　远远地，青兰便看到了两人手牵手，心中突然一紧，然而，她并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有些懵了。
　　然而，龙王却立刻发觉了两人身上那种气息，有着死亡的味道，通常，活人身上是不会有这种气息的。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俊秀的面容便有些怒气与不安了，“龙儿！你方才与方公子去了哪里？”
　　龙王的声音带有磁性，很是令人沉醉的声音，然而此时，这声音中却包含了压抑不住的怒火。
　　小龙女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躲在方铭的怀里，低声道：“就是那里嘛，你也去过的。”
　　“你带方公子去了禁地！”龙王脸色大变，一声怒喝，指着小龙女，面容微微狰狞，“我告诉你多少次了，你修为不足，不可以去！你为什么不听！还要带着方公子去！”
　　小龙女正要辩解，龙王突然便欺身上前，一把抓住小龙女的手腕，将她与方铭分开，脚步后退的同时，另一只手微微抖动，一柄清凉如水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剑尖指向方铭。
　　“父王！”小龙女惊呼道。
　　“方公子，得罪了！”龙王并不多说，执剑冲向方铭。
　　如此异变，谁也没有料到，方铭下意识便拔剑格下龙王刺来一剑，却经受不住那剑上力道，后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形。
　　也正是方铭与蒹葭在一起的时候，方铭练出了拔剑、出剑、收剑这三个动作，如同本能，他才能险而又险地挡下龙王那一剑。
　　“龙王，你这是要干什么！”青兰急忙上前，挡在方铭身前。
　　龙王冷冷道：“青兰姑娘，你且让开，我向你保证，我不会伤害方公子……但是，你也不要拦我。”
　　“不行！”青兰想都没想，一口回绝道：“还请龙王先将剑收起。”
　　方铭平复了心中翻滚的气血，运气周身，向小龙女道：“龙儿，把鸿鸣刀给我。”
　　青兰的心猛地一抽搐，却依然挡在方铭身前。
　　方铭轻声道：“青兰，你让开，我相信龙王，我也相信我能够保全自己。”
　　“不行！方公子，龙王修为深厚，你远非敌手，我不能让你有任何危险。”青兰依然倔犟地不肯让步。
　　“啰嗦！”龙王低喝道，挥剑自下而上撩去，喝道：“去！”清水之剑上剑气激荡，轰然向青兰袭去，青兰猝不及防，被那剑气击中，远远地倒在了一旁。
　　“青兰！”方铭心中大急，向青兰冲去，然而，龙王又是一道剑气袭来，阻下了方铭。
　　方铭猛然收身，一缕头发飘然落下。
　　缓缓转身，方铭朝向龙王站立……面无表情。
　　突然，仿佛巨大危险来临，龙王下意识地横剑于顶，几乎与此同时，两道杀气满满的灰光击在清水之剑上，纵使龙王乃是成名已久的高手，也一时之间抵挡不住，连连后退。
　　青兰、小龙女此时皆发现了方铭的不对劲，心中俱是担忧，小龙女问道：“父王，方铭是怎么了？我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啊！”
　　龙王微微喘了口气，执剑严阵以待，一双狭长眼睛满是无奈：“他入魔了。方才接触，我已发觉他与龙儿身上带有一丝死气，方公子更甚，故而我故意逼迫他，激起他的心魔反抗，将之由内引出外，再行削弱。否则任其放任自流，心魔终将蚕食方公子本心，到时候便回天乏术了。”
　　小龙女惊愕道：“怎么会这样呢？我怎么没事呢？”
　　龙王怒道：“若不是你贸然带方公子去那‘瞬间万年’的禁地，方公子又怎么会心神失守，被心魔侵入？你倒好，你心中块垒不及方公子，此时心魔难成大患，彼时你修为精进，便自然而然将心魔化去，我却没有料到方公子心中积郁如此之重。”
　　“是我？”小龙女愣了，心中满是自责。
　　然而，青兰却又问道：“龙王，那么该怎么才能除去方公子的心魔呢？”
　　龙王摇摇头，道：“并无确切方法，修道之人修炼本心，须一人领悟，心魔居于内，旁人外力无法祛除，亦无金石可医，除非本人以大毅力守住本心，方才能度过此劫。”
　　三人说话间，方铭并未动手，只是看看青兰，看看小龙女，又看了看龙王。
　　龙王叹道：“为今之计，只好先将方公子置于一僻静之地，任其自行领悟，若是不管不顾，恐怕我这龙宫也要被他杀个血流成河了。”
　　青兰咬咬牙，轻声道：“还请龙王手下留情，万勿伤了方公子。”
　　龙王凝重道：“我尽量吧，只是方公子携怒而发，那一刀一剑，威力并不亚于我这清水一剑。”
　　“方公子，请吧。”龙王执剑，侧身而立，脸色凝重。
　　入魔的方铭面色冷峻，并不说话，只是湛卢长剑微微上挑，以示战意。
　　“起……”龙王长啸，清水之剑自下而上撩去，激荡剑气恢弘而出，浩浩荡荡如同江河决溃、山石崩摧。
　　左手刀，右手剑。
　　方铭出刀，鸿鸣刀身杀机怒涨，戾气大作，一声巨响，鸿鸣刀自上而下与清水之剑自下而上相碰击，如同炸雷滚滚，摧人心神。
　　龙王与方铭两人较量，看似修为相当，将一旁的小龙女与青兰吓了一大跳，竟不知何时，方铭修为精进如此神速，可以与成名已久的龙王一较高低。
　　然而，个中原由，大概只有龙王能够清楚了吧。
　　方铭入龙宫之时，虽体质异于常人，得数家道门之传承，然而毕竟无人指点修道，他只是自伽洛之后时时修习一些吐纳之法而已，纵是如此，他也不过是半个修道之人，莫说是修为精深的高手龙王，便是一般的道门子弟，也能在对敌之时轻松战胜方铭。
　　但是，奇异之处在于，方铭在禁地“瞬间万年”之中历经生死，磨练了心境精神，心为身之主，身为心之能，按常理，身与心俱进，修为方能更上层楼，然而方铭此时入魔，心乱了，自然也忘记了身，强行运力，虽然一时之间修为暂涨，但是对身体却有极大损伤，甚至伤及经脉亦有可能。
　　数息之间，两人已交手数回合，龙王心中焦急，若是继续，恐怕无需他将方铭打败，方铭便会因无法承受体内气息运转而爆体死亡，这是他万万不愿看到的，此时，他也对自己方才贸然将他心魔引出体外的举动而感到后悔。
　　“龙儿、青兰，助我一臂之力，方铭生死就此一举！”
　　听得龙王吩咐，小龙女与青兰同时上前，几乎同时说道：“方铭（方公子），小心！”
　　方铭听到两人声音，身体猛的一怔，眼睛中多了几分光彩，嘴角也有了一丝淡淡的微笑，手中挥舞刀剑的动作也不由得慢了许多。
　　修士之间较量如走雷池，稍有分心便是万劫不复。方铭只是动作稍稍地慢了一点，便被青兰与小龙女乘机攻上了身。
　　尽管两人皆束手束脚，不敢用尽气力，然而方铭受此攻击，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再也支撑不下，吐血近斗，砰然倒下。
　　不待青兰与小龙女上前，龙王已飘然飞身上前，抢在两人之前，将方铭从地上抱起，又冲向他的静修之处。
　　“随我来！”
　　青兰与小龙女不敢怠慢，急忙追上。
　　屋内，龙王与方铭相对盘坐，双掌相抵，皆是脸色苍白。
　　小龙女大惊之下就要发问，青兰急忙拦下了她，摇头示意不要出声。
　　数息之后，龙王收手，缓缓起身，方铭身子晃了几晃，向地上倒去，小龙女与青兰眼疾手快，同时冲上去扶着他，自然不免眼神相视，皆有几分尴尬，但又有种不服气的意味。
　　龙王脸色苍白，佯怒道：“龙儿，父王也要人扶一扶啊，你们不要只看到方铭那小子了。”
　　两人听罢皆是脸红，小龙女依然与青兰分立两侧扶着方铭，没有一点要搭理龙王的意思，微怒道：“父王，你怎么这个样子！方铭还没有醒过来呢，人家担心他！”
　　龙王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方才将方铭体内混乱经脉梳理了一番，稍后我再为他配一些药，休息一晚，明天可行动无碍。”
　　青兰沉吟道：“那方公子明天还可参战吗？”
　　龙王摇头道：“纵然他身体无恙，明日他也无法参战，毕竟修为太低，远非钱修正之敌手。”
　　青兰又道：“不知龙王身体状况如何？于明日之事是否有碍？”
　　龙王运气周天，道：“尚可，若无意外，明日与钱修正一战，胜负在五五之术。彼时还需青兰姑娘助我一臂之力。”
　　青兰道：“这个自然义不容辞，只是我修为低微，恐怕也并无许多裨益。”
　　龙王叹道：“诚然，只能希望明日没有变故，否则便要无功而返了。”
　　突然，方铭猛地咳嗽了几声，吐出了一口鲜血，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小龙女急道：“父王，你快看，方铭这是怎么了？”
　　龙王也是脸色大变，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方铭的手腕，片刻后，脸色愈发难看。
　　“方铭，你什么时候醒的？”龙王低声问道。
　　方铭惨惨一笑，道：“我都听到了。”
　　他无力地躺在小龙女怀里，小龙女费力地抱着他，脸都憋红了，青兰有心上前，但是看方铭脸色不好看，又悄悄停下了脚步，紧紧攥着衣角。
　　“我原本以为，看过了那么多的生死，连自己也死了一回，应该会把生死看淡的，但是，我没想到，我还是不甘心，不愿意。”
　　方铭脸色愈发惨白，这短短一句话，他竟停顿了数次，不时地剧烈咳嗽，身子颤抖的几乎要脱出小龙女的手臂。
　　龙王皱着眉头，道：“那你要怎样？”
　　方铭看了看小龙女，对她淡淡一笑，努力上前走了几步，道：“明天我是一定要去的。”
　　“根本不可能！你是要自杀！”龙王那英俊的脸上满是不解与恼怒，道：“你不要胡闹了，明天的事交给我和青兰姑娘就好了！”
　　方铭笑了笑，缓缓但坚定地摇了摇头，沉声道：“龙儿，青兰，你们先出去吧，我有一些事要单独与龙王说。”
　　小龙女与青兰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依言走了出去。
　　临走出房子，青兰忍不住回头，望着方铭，蹙眉道：“方公子，无论如何，你要好好的。你若死去，我必不独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