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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重过登州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

  •   九月初六,船至豫州,年轻夫妻下船。
      九月初七日,船入登州,过峭壁,方铭、青兰凌空离去,不辞而别,及崔老头发觉,只见二人留言寥寥数语以告别。
      船停登州码头半日,起航,入东海,下南洋。
      方铭与青兰在峭壁之上,远远地看着那船缓缓行着,大有近乡情更怯之感。
      两人下了山,随意地走着,此处距登州城中尚有一段距离,方铭本欲趁月黑风高之夜探访诸友,因而也不太着急,便在路上随意走着。
      其实,到了这样的地步,无论结局如何,他已经放下了,无论最后是生是死,他自信都能够坦然面对了。
      登州城外一片密林,古木参天,郁郁葱葱,寻常鲜有人迹至此,方铭倒是曾听他的父亲提及此处,便是在此,他的父亲做了一个弃文从医的决定。
      只是,方铭与青兰踏入此处,情景却又与他父亲所描述的大相径庭。
      这里本是一个静谧祥和、生机勃勃的地方,然而,方铭眼中所见,却令他大吃一惊。
      参天古木那合抱粗的树干上爬满了虫子,矮矮的灌木丛上满是蛛网,厚厚密密的落叶之中,拇指粗的蜈蚣、滑腻的毒蛇四处游动,天空中飘荡着一片浅浅的绿色的气体,发出刺鼻的腥臭味,飞蛾、蝇蚊漫天乱飞,时不时还有几声猛兽的哀嚎从密林深处传来。
      方铭皱着眉头,道:“此处甚是怪异,却不知短短数月之内,此处竟然发生如此变化。”
      青兰环顾四周,轻轻道:“毒物横行,必有妖孽,方公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不能在此处耽误,还是先行离开,将登州之事处理了,再来探究此处异常。”
      方铭叹道:“也是,然而此处毕竟是我家乡,无论如何,总不能坐视妖孽祸乱乡里,等登州事了,你我再来吧。”
      两人加快脚步,匆匆离开了这片树林。
      登州城外。
      方铭望着那座城池,心中感慨万千。
      出入城池的人流比往日少了许多,入城的人都是形色匆匆,脚步飞快,似有什么毒蛇猛兽在身后追赶,出城的人却是一个个神色苦凄,面有不豫,好像前面便是万丈深渊。
      方铭随手拉住了一个入城的年轻人,问道:“这位兄台,不知为何入城的人都是神色匆匆,据我所知,登州城为了四方交易之便,向来是夜不闭城门的。”
      那年轻人一把甩开了方铭的手,嘟囔道:“城外出了一个妖怪,如今谁还敢晚上呆在城外!”说罢便脚步匆匆一溜烟地进入城中。
      方铭与青兰对视了一眼,更加从那年轻人话中印证了他们的猜想。
      两人向城门走去,守城的两个士兵无精打采的,将长枪揽在怀中,靠着城墙,抄着手,懒洋洋地看着进进出出的人。
      “喂喂!进城先交保命钱,一人五十文。”一名守城的士兵有气无力地喊道。
      方铭止住了脚步,向那人问道:“长官可是在叫我?”
      “对!就是你和你媳妇儿,是第一次来登州城吧,先交一百文。”
      那士兵大约见方铭和青兰衣着并不简单,因而以为两人或许是乡下的土财主之类的吧,所以也并不凶神恶煞,只是半句话也不离钱。
      方铭从袋中取出了一块银子,约莫一两重,递给了那士兵,笑道:“这点银子便请长官们喝茶,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另一名士兵看到了银子,也凑了过来,道:“你这人倒也精细,我倒是见过不少的人心疼银子,舍不得那五十文钱,等到太阳下山,城门关闭也不肯给钱,结果呢,在城外呆一晚,保管第二天连棺材本都掏出来。”
      方铭问道:“我先前也曾来过这登州,往日里的登州并不关闭城门,为何现在却要关城门?”
      那名收了银子的士兵正要说话,被那名后来的士兵轻轻碰了一下,便不再吱声了,方铭见状,便又拿出一块银子递给那名后来的士兵,笑道:“两位长官莫要怀疑,我只是好奇罢了,并无恶意。”
      有银子开路,那两名士兵自然是知无不言,第一名士兵道:“本来这登州是不关城门的,但是自从登州出了个妖孽,这城外就不安宁了。”
      方铭奇道:“妖孽?可曾有人见过吗?莫不是生的鬼面獠牙,如野兽一般?”
      另一名士兵冷笑道:“见过这妖孽的人都被它吃了!也就是大概一个月前,一个到城外林中采药的人失踪了,州府老爷派人去寻,却只发现了一具尸体,我听我一个去了的兄弟讲,那尸体全是绿色,除去一层皮,便只剩下骨头了,竟是被那妖孽吸干了。再后来,州府大人派人去捉拿妖孽,却是去几个,便陷了几个,再后来,州府老爷也不派人了,只是下令将这城门每到太阳落山便关紧,免得那妖孽进了城,只是那些误了时刻,没能进城的人,因此而遭殃的也不少。”
      方铭道:“不是说这城中有一位钱修正道长?那道长法力高强,岂不能将那妖孽手到擒来?”
      那士兵叹道:“说来也是登州的不幸,城外只是一个妖怪,城内竟然两个妖怪,你大概是不知道的,唉,不说也罢,只是那仙长要坐镇登州,镇压那关在狱中的两名妖孽,脱不开身,否则登州地狱中少不得也要再多一名妖孽。”
      方铭的脸色瞬间便冷,他自然知道那关押在登州狱中的两名“妖孽”,那士兵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方铭已经转身离开。
      那士兵的话卡在了喉咙了,他只好清清嗓子,朝方铭的背影啐了一口,骂道:“土包子,有钱就了不起!在爷爷面前说走就走,要不是州府老爷要钱要的紧,今天便是舍了这两银子,少不得也要收拾你一顿。”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野兽的哀嚎,凄厉,悲惨。
      那士兵猛地缩了缩脖子,抬头看看太阳,对另一名士兵道:“这太阳也快落山了,我看也没人进城了,不如就把城门关了吧,我这心中总觉得不踏实。”
      另一名士兵忙点头称是,两人便合力将城门关上,把城门关的死死的,心里才觉得稍微平静些。
      天已擦黑,方铭与青兰在大街上走着。
      青兰道:“上次我来这里,街上全都是人,现在竟然萧条至此。”
      方铭寒声道:“官府无能,妖孽横生,苦的还是百姓。”
      又向前走了一段路,方铭心中才微微释然了些,虽然说要放下,然而,当听到那两名士兵说起狱中的两名“妖孽”,他还是压抑不住他的愤怒,他甚至有些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出手杀了那两名士兵,因而才快步走开,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
      原来,他不是放下,而是掩藏。
      方铭指着道路两边,对青兰道:“这家稻香村做的糕点最好吃,稻香村的名字源于‘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而这稻花香糕点的名声,怕是已经传到了千里之外。小时候,父亲便在我不肯吃饭的时候带我来这里是糕点,我最喜欢吃的是桂花红枣味的甜糕。”
      “这家绸缎庄最有名的是鲁缟,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便是说的这种鲁缟,薄如纱,细如脂,滑如油,夏天时候,这家店都要被客人挤破了,因为这鲁缟不易制作,产量极少,那是,谁要是能穿上一件鲁缟薄衫,也足以引人注目了。”
      “这家珠宝铺子,是沈公子家的,极北之地的寒玉,炎南之地的珊瑚,东海的珍珠,西昆仑的雷玉,甚至西洋的透明的琉璃,这里面都有,可以说,全登州最好的珠宝,全都在这里了。”
      突然,方铭想到了什么,笑道:“一次,我跟丰泰钱庄的赵公子争东栏楼的头牌,赵兄拿出了从这家店里买的酒杯大小的珍珠,当时就把我比下去了,我气不过,就偷偷让我那小厮告诉赵家嫂子,说赵兄在青楼喝酒,赵家嫂子气势汹汹地杀来的时候,赵兄正抱着那女子,结果被揪着耳朵一路揪到了这家铺子,赵家嫂子把那颗珍珠砸了个粉碎,并威胁赵兄,要是赵兄不给她买一颗比这个大十倍的珍珠,赵兄就一直跪在这铺子里,不许起来。”
      青兰笑道:“那赵公子真能跪吗?赵夫人这么泼辣,就不怕赵公子生气吗?”
      方铭笑道:“赵兄真就跪下了,还抱着赵家嫂子的腿求她别生气,我们几个兄弟都劝不起来,最后还是沈家铺子的二掌柜想出了个办法,请赵家嫂子去内室里坐着,赵兄便也跟了过去,另一面,沈兄又急令从沈家库房里寻找,又派人到东海沿岸高价收购,最后还真在一个小村子里找到了一个刚从东海里捞出的饭桌大小的蚌,沈家人一路快马加鞭,这才赶在天黑之前把那刚取出的珍珠送到了登州。”
      “那颗拳头大小的珍珠摆在了赵家嫂子的面前,赵家嫂子这才消了气,起身离开,赵兄便也巴巴地跟着赵家嫂子身后回家了,吩咐把那珍珠打磨好之后送到赵府。”
      “你猜最后怎么着?”方铭笑着问青兰。
      青兰道:“我猜回家之后赵公子肯定要跟赵夫人大吵一架的,或者赵家的老爷老太太要骂赵公子、赵夫人了。”
      方铭笑着摇摇头,道:“珍珠送到赵家嫂子的手上,赵家嫂子当即就把珍珠送到了赵老夫人的屋里,说这是赵兄的心意,特地寻了整个登州才找到了,喜的赵老夫人不住地夸赞赵家嫂子,连带着也夸赵兄懂事。”
      “其实赵老夫人哪里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赵家嫂子这一手实在漂亮,也只有她才能把赵兄驯服的老老实实,成亲这么久,屋内也只有赵家嫂子一个人。”
      青兰笑道:“我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赵夫人的确聪明,只是,这赵公子竟然当众跪自己的夫人,也太惧内了吧。“
      方铭微笑道:“后来,我们几个在天外楼喝酒的时候,也曾拿这事取笑赵兄,赵兄却振振有词,天下没有怕老婆的男人,只有爱老婆的男人,他是爱自己的夫人,所以才能当众跪下,如一个小男人一般,且洋洋自得,毫不以之为耻。赵兄如是说,虽然有些强词夺理,我们却也无法反驳。“
      “这就是天外楼了,我们常在这里喝酒。“方铭停下了脚步,看着面前大门紧闭的酒楼,轻轻叹道。
      青兰却没有将方铭后来的话听到耳中,只是在想着:“天下没有怕老婆的男人,只有爱老婆的男人,“心中便想,方公子将来会不会也爱我像赵公子爱赵夫人那样呢?
      方铭在天外楼前徘徊了很久,他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又不愿离开这个地方,是这个地方,他与自己的朋友买酒饮酒醉酒,度过了大概是一生中最轻松肆意的日子,也是因为这个地方,他生怪病,遇奇人,踏上一条不归路,与从前那轻松肆意的生活一刀两断。
      最终,方铭长叹,道:“青兰,我们走吧,先去找赵兄。“
      转身离开,毫不拖泥带水。
      赵府,院落森严肃穆,漆黑的大门紧闭着,只开着两侧的小门供人出入,平日里,只有祭祖、婚丧、贵客临门之时才将那大门打开,算起来,最近的一次,便是州府拜访赵家老爷子之时,这正门才打开过。
      沿街一溜儿的几乎半条街的栓马桩,下马石,赵家风光至于此,因而赵家又有赵半街之称。
      墙上的灯笼将这条街照的通亮,路中央更是明晃晃一片,倒是灯下黑,赵家大院的墙根儿黑不隆冬的,方铭不愿别人看到,便是与青兰沿着墙根向赵家的后门走去。
      赵家有一个供厨房运送菜蔬的小门,平日里便紧闭着,赵公子为了晚上偷出去鬼混,便在这门上设了一个小把戏,从外面不用钥匙也能打开,免得自己回来晚了无人开门。
      方铭也曾与赵公子偷偷摸摸走过这门,因而也知道这其中机妙。
      墙外行人并不多,整个登州城都比往日凄凉了许多,往日熙熙攘攘的大街,现在也是一到晚上便没了人影。
      然而墙内的赵家大院却还是人声鼎沸。
      沿着墙走过,墙内的说话声、走动声不绝于耳,丫鬟、小厮们吵闹、追逐,乃至其中的窃窃私语,方铭耳力过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往来巡逻的家丁们脚步声阵阵,间或有丫鬟被那巡逻的大狗吓到,发出短促的一声尖叫,继而便是大骂那爱捉弄人的家丁,声音大了,被管事听到了,又是将两人一通臭骂,那惹祸的大狗却依旧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
      池子里的水如往常一样流淌着,耳中听着这样的声音,方铭的眼前似乎就看到了里面的景象,赵、沈、唐、方四人时常厮混,留宿他人家中更是常事,这四人每人家中都为另外三人留有专属空闲屋子,便是唐公子家中只有漏屋一间,这四人也常常大被同眠,不管三七二十一。
      方铭熟悉赵家如同熟悉自己的家,这池子中有赵、沈、唐、方四人亲手放进去的锦鲤,有四人醉酒时扔进去的琉璃杯,还有他们四个偷偷撒进去的小便。
      方铭大醉的时候曾跳进池子里,池水并不深,仅可及腰,然而若非那三人把他拽出去,他就要在里面脱衣服洗澡了。
      沈公子喝醉了酒,撞上了赵家嫂子亲手种下的枇杷树,同样喝醉的赵公子便拔剑将那枇杷树砍的七零八落,结果可想而知,少不了要在闺房的床脚跪上一夜。
      一路走着,一路想着,他并不生气那天他们三个的离开,面对那样的情况,让方铭自己选择,他也会选择离开的,毕竟,那样的情况,每个人代表的都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整个家族的几百人。
      只是,他还是有些不能释怀,大概是之前与他们在一起,那些游侠的列传,刺客的挽歌看的多了,便总以为有朝一日也能像一个游侠刺客一样,了无牵挂。
      那道小门就在前方了,突然,门被打开了,两个丫鬟急匆匆走了出去,方铭走过去,那两名丫鬟却已经走开了,甚至都没有看方铭一眼。
      然而,方铭还是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这么晚了厨房还要煲汤,少夫人身子又不舒服吗?”
      “自从少夫人怀上了孩子,身体便总是不好,你看少爷这段时间可曾出过家门?怕是连少夫人身边也很少离开。”
      “快走吧,少爷一定要新鲜的材料,晚了恐怕那些店就关门了。”
      方铭停下了步子,深深地看了那道门一眼,又抬头看了看月亮,月亮很美,他对青兰说:“青兰,我们走吧,不去打扰他们了。”
      青兰问道:“那我们现在去哪里呢?”
      方铭深吸了一口气,道:“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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