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碎乡心梦不成》灯知

6、 part.6

　　婉儿告诉我，再过不久，便可见到东音镇了。
　　她小心翼翼地挽着我凉透的手。我小伫林间，闭眼细听那击打过树梢叶尖的细碎声响，风凛光耀，恍若是置身吴侬软水，持觞词就书成。虽看不见眼前景象，却冥冥能感到那松怠已久而蓄势勃发的夕阳正雄豪涌卷，火舌烈烈染烧了一整片碧珀青天。
　　它吐露的光辉万丈，似彩袖殷勤舞弄出一曲曲板扇笙歌。
　　它正狂热，它正怒绽。它是这一日晨起清越婉婉，昏尽哀戚寥寥至终的幕帘。
　　它磅礴壮阔亦引出我心中愁绪万千。我听那心湖漾影，一晕一晕，在霞光辉芒里散尽。
　　如同一场催人泪碎的独角戏。

　　回到京城，我与梁衡成了亲。
　　而我方才知晓，原来梁幽王的府邸中，竟还有其余三两如花美眷。
　　我以为，他会只与我举案齐眉，执手偕老。不曾想，他竟也同其他的女子一起赏花品诗，状如并蒂花开恩爱非常。
　　忆起成亲那晚红烛摇曳，软香金缕氤氲间，我与他成了夫妻之实。自此成为了他的侧王妃。
　　接下的日子他也处处善待呵护我，时时与我携手相伴。偶为我斟酒画眉，于盛景院落中荡玩秋千。或是吟诵诗句，对成对联，他便拂袖泼墨，潇洒书下佳句偶成，悬挂于房中。即便是午后小憩花中凉铺，他也只静静为我驱蝇赶虫，执豪绘像，待我醒时拿来切切地取笑我。
　　我曾想，若是往后年岁皆是这般温存欣荣，也不枉我舍弃渊山付了一番灼灼真心。
　　可谁又能了，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月余后，他便夜宿在其他王妃的寝宫，与那些纤腰柳眉共诉连理。
　　与我共事一夫的女子之中，最得宠的是丞相千金苏芸。她生得一副倾城貌，顾盼生姿，衣着流金绣银，迷光紫醉。她并不与我十分交好，却也只互相识得，见了面我行礼便可。其余的两三位，是各个达官显贵家中的千金，亦是容颜姣好，并不比我逊色，更何况家中显赫，心气自然高些，不太看得起我，行走在甬道上偶听得她们的闲言碎语，暗讽我攀了高枝，得了福。
　　婉儿听后极是恼火，却也无可奈何。而我心里酸涩仍耐着不恼，只日日夜夜盼着梁衡能来到我所居的辰烟阁。
　　夜临，辗转起身，静默雕栏红窗，轻烟笼浅黛，月茫茫。水浴凉蟾风入袂，鱼鳞蹙损金波碎。我自颦眉，花自飘零。却等至五更依旧。
　　而每每这时，脑海中却依稀浮现出渊山上朝朝暮暮。想到那耀舞的樱花定是将东音缀得无与伦比。心尖便是小小的揪颤。而萧衍那一身慑人的蓝也如箫声凄婉萦绕一角西南。忆到此处黯然心悸，恍觉不可再邈邈深思。
　　所幸，梁衡也非遗忘了我，只是来与我相伴的光阴比起先前少了许多。夜里被褥温香，他轻轻抱着我喃喃地唤我辰儿，并说着朝堂无奈，婚姻无奈。我也只轻轻抚着他的剑眉星目，柔声唤他夫君，说些女人家的宽慰话。他望向我的眼神，映出盈盈灯火阑珊。我每每都会沉沦在这样的眼神中，无法自拔。
　　邻国入侵，战事连发。他奉命远赴边塞，厮杀数月，然后落得一身伤疲累而归。而我们这一席女眷，手足无措忙慌不迭，只得看他苍白倦容兀自心疼。
　　养伤之时，便又是夺爱的戏码，一出一出不知苦惫。
　　看到她人如此，我也学着费些心思周折，用东音镇往事令梁衡伴我左右，或是梳妆打扮，学习膳食医术愿能与他多待些时间。有时竟装作积劳成疾诱得怜悯，伏在他怀中惺惺假寐。
　　日子久了，便失了初心。
　　我也不再是那渊山上倜飒自在的萧紫辰。
　　因我争宠，苏芸的傲然目光已经如寒锋霜刃直直向我射来。而我能愈发感受到，幽王府中隐隐涌动的暗流，如压过天际的絮绒状乌色层云，刹那便可携来雷霆万钧。
　　于是便累了。
　　眼前又晃过樱花绝美之姿，想到那时在樱花下萧衍赠予我的玉佩，亦想到爹娘正垂垂老去，心下一片悲凉。
　　就这样，冬日泱泱夏日茫茫，日子也便挨着过去。重回春光，乍暖还寒，寄语酿花风日好，绿窗来与上琴弦。我一时兴起，披了件轻薄白舞衣，于花间蝶阵中舒袖殷勤。
　　正沉沉迷醉之时，婉儿从外面小步跑来，怯怯地站在一旁。我停下舞步，问道，婉儿，有什么事吗？
　　她递上一封洁白的信，并无言语。
　　我轻轻接过，拆开。
　　似柳絮轻烟袅袅吹散，似缱绻碎花须臾消尽。仿若指撩古琴千弦，拨动泠泠清韵。
　　我看到那熟悉不过的字迹，周身的声响似是被吸附般沉淀下来，脸上已湿润一片。
　　那上面书道：

　　一树一花一点相思，一生一次一意孤行。

　　结尾亦是再熟悉不过的名字：萧衍。
　　春色芳好间，垂首拂泪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