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深几许》芥梓

9、深院

　　要不要上前去打个招呼，不然岂不是太没礼貌了？可是，女子闺房这样乱闯可以吗？白犹豫着。
　　思索片刻，他终于迈开了步伐，朝门口走去。但是在到了离门口不远处，他又定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了护体的妖术，顿时一股浓烈的香味涌入口鼻，呛得他不禁又是喷嚏又是咳嗽，他赶紧捂住了嘴，躲到一棵树后。
　　还好，覃芩可能是没听到，还坐在那里发呆，没什么反应。
　　喉咙里涌上一股咸腥味，白诧异地抬手一看，一手粘稠，是刺眼的红。
　　他吓了一跳，赶紧又施展了妖术护体，心里越发地古怪。
　　异香确实是从院落里飘出来的，难道真的不是人世的东西，覃芩也闻不到吗？
　　白犹豫了一下，果然还是心里放不下。于是，他走到院落门口，轻轻地叩了一下门板。
　　覃芩闻声转过头来，目光一时有些呆滞。
　　白尴尬地道：“草民偶然路过，给王妃请安了。”
　　“嗯？”覃芩眨了眨眼睛，又仔细地看了看白，眼底恢复了清明，但却道：“你是谁呀？”
　　白愣了一下，难道她已经不记得了？
　　“王妃还记得刚到南宫府那天……与草民同行？”白见她还是一副迷茫的样子，不禁又补了一句：“草民叫浚白。”
　　覃芩先是迷茫地看着白，然后忽然发怒道：“大胆奴才，见了王妃还不下跪！”
　　白被吓了一跳，颤颤地跪了下去。
　　覃芩面容冷艳，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道：“你来此处有何意图？”
　　“草，草民只是寻着花香……就寻到了此处……不知此处是，是王妃的寝居之所……还请，还请王妃恕罪。”白被覃芩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但还是被覃芩的气势所压倒，支吾着说道。
　　“花香？”覃芩重复道，眼中神色更冷，她大声怒斥：“哪有什么花香？你个狗奴才！定是你天天向王爷打小报告，说我神志不清，离间我和王爷！”
　　白被骂得一愣一愣的，“莫非……莫非王妃闻得到花香？”
　　“谁告诉你的？”覃芩从座位上冲到白的面前，一把揪住了白胸前的衣襟，声音有些颤抖，但白分不清她是在害怕还是在愤怒。
　　“没，我，不知道，我就，问一句……”白看着覃芩瞪大的双眸，有些胆怯地退了退后，但王妃抓着他衣襟的蔻丹指甲已经深深地扎进了他的皮肤里。
　　一阵刺痛，他咬牙挺住。
　　看见了白一脸惊慌如小动物一样的表情，覃芩终是放开了他，表情惘然若失，“我不知道……”她喃喃道。
　　“我什么都闻不到，我闻不到，我闻不到，闻不到闻不到闻不到啊……”她低语着，“为什么？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相信那帮贱女人的话，为什么……不待在我身边？”她的声音越发地低沉，甚至带上了一点哭音。
　　白茫然地坐在地上。
　　她是在说王爷吗？
　　脑海里浮现南宫煜在府邸门口抱着覃芩的画面。那种甜蜜和梦幻，难道只是假象？白不懂，南宫煜弯弯的笑眼，覃芩绯红的脸颊，难道是假？
　　这时，那两个童子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个琉璃碗，琉璃碗里是棕黑色的液体。
　　覃芩一看到他们，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嘴唇不停地颤抖，“你们……你们不要过来！”她叫道。
　　那两个童子连看都不看一眼坐在地上的白，只面无表情地道：“王妃，该吃药了。”
　　“不！！！”覃芩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叫声。
　　白被震惊在原地。
　　两个童子全然不顾覃芩的反抗，拿着琉璃碗就往覃芩嘴里灌。
　　白呆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冲到覃芩身边，使劲把那两个童子拉开。
　　“你们要做什么？”白怒道，终是把覃芩拉到了自己身后。
　　覃芩哭得满脸泪水，像个可怜的孩子，躲在白的身后啜泣。
　　两个童子相视了一眼，一个上前道：“浚白公子，我们知道你是王爷的朋友，这几日又在府内借宿，只是，府内事还用不着你这个外人插手吧？”语气不咸不淡，但是表明了敌意。
　　“难道我就这样看着你们欺负一个弱女子吗？”白愤懑地道，“你们这是以下犯上，我定会告诉王爷的！”
　　“王妃病重，每日需三次服药，是王爷命我们在此伺候着的，公子若想告状的话，那请便吧。”
　　白一时哑然。
　　他亦知道覃芩病重，也必须要服药，但是他们这样的行为怎么都不像是把这个王妃看在眼里啊。想到那天南宫煜那般宠爱覃芩的画面，白心底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那，那你们……也不用这么强硬吧？”白的声音弱了下来。
　　“公子也看到了，王妃不愿服药，若我们不这样，那王妃的病岂不是只能一拖再拖。”
　　“唉，我也能明白你们的苦心。”白叹道，转身看了看覃芩。
　　覃芩躲在白的身后瑟缩，头发也乱了，锦衣上是药洒了留下的斑驳痕迹，一副狼狈的样子，看了叫人心酸。
　　“王妃，吃药是为了您好呀。”白不禁劝道。
　　“狗奴才！”覃芩一巴掌扇到白的脸上，“我还不至于沦落到听你教训！”
　　白被打蒙了，只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白皙的脸蛋上顿时红了一大片。
　　正当他还愣在那儿的时候，那两个童子又上前按住覃芩灌药。
　　白愣愣地看着他们，看着覃芩竭力地挣扎，却再没有阻止。
　　一碗药下去，覃芩放弃了挣扎，四肢瘫软下来，靠在石桌上，双眼无神。
　　两个童子欲离去，却又停下了脚步，“公子。”他们在叫白。
　　“啊？”白还没转过弯儿，愣愣地看着他们。
　　“您快离去吧，要是被王爷看到了你在这儿，可能会迁怒于你我的。”
　　想到可能会拖累他人，白赶紧道：“好，我马上就走。”
　　两个童子点了点头，又走进了屋子里。
　　覃芩像死人一样瘫在石桌旁。
　　白伸出手想去搀扶，但却在碰到她衣服前停住了。手就这么僵在半空中，白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最后，他收回了手，低头道：“……王妃，草民告辞。”
　　覃芩没有反应。
　　白默默地离开。
　　走出了院落的门，再回头看看，那副景象不知为何有些凄凉。
　　白再没回头，顺着原路，一路走回了自己的住处。
　　走到离住处不远的地方时，他便见到两个急得团团转的侍女站在门口。
　　其中一个有些眼熟。
　　白眯了眯眼睛，又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是那天随王妃一起来的人中的那个语气充满敌意的伶俐女子。
　　一走近，那两个侍女便发现了他，赶忙跑到他身边。那个伶俐女子大大咧咧地道：“王爷急着找你呢，快去快去！”
　　“啊？”
　　白还没从覃芩的事中晃过神，就被她们推着去了庭院。
　　走进熟悉的庭院，池边站着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墨色长发与清风缠绵，转过头，是一张雕刻得完美的脸。
　　仿佛一张画卷摊开在白的眼前，画中人带着无限风姿，白却只能远观不可碰触。
　　南宫煜皱着眉，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白像个认错的小孩低着头站到了他的面前，“王爷，您找我？”
　　“一大清早的去哪了？”南宫煜问道。
　　“起床后身子有些倦，就随便逛了逛……”白有些心虚地道。
　　“病刚好就到处乱跑，着凉了怎么办？”
　　他在关心自己吗？白心底泛起小小的喜悦，“多谢王爷关心，已经无碍了。”
　　南宫煜似是舒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你又不告而别了。”
　　白的脸红了红，道：“那次，真的很抱歉。”
　　“不是在怪罪你。”南宫煜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坐吧。”他走到石桌旁，坐下。
　　马上有侍女端着托盘，拿了茶水和茶点来。
　　白应了一声，入座。
　　“还没用早膳吧？”南宫煜问道。
　　白点了点头。
　　“快吃点吧。”
　　“是。”白伸手抓了一块桂花糕，然后抬头看向南宫煜，眨了眨眼，问道：“王爷呢？”
　　“我用过了。”南宫煜笑道。
　　“哦……”白红着脸低头吃起来，心里有些紧张。
　　南宫煜笑着摸了摸白的头。
　　白的脸更红了。
　　不知为何，忽然想起覃芩的事儿。白渐渐恢复了心神，一边啃着桂花糕，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王妃……还好吗？”他不敢抬头看南宫煜，只低着头。
　　“嗯。”南宫煜淡淡地应了一声，并没表示什么。
　　“王妃……”得的到底是什么病？他问不出口，“一定会早日康复的，那样王爷就开心了。”他终是放弃了。
　　南宫煜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白额心的水滴闪动着艳丽的光，两只纯纯的黑眸里映着他的影子，嘴角带着一丝笑容，一种他很久都没再看过的纯真的笑容。
　　他垂眸，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复杂。
　　白见南宫煜沉默不语，以为是自己又错提了王妃的话题，赶紧道歉道：“抱歉，我，我又说了不该说的话……”他有些紧张又有些胆怯地看着南宫煜。
　　“没有，”南宫煜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又只剩下温和笑颜，“小白很善良，那次是我的错。”
　　白红着脸辩道：“不，才不是王爷的错，是我太无礼了，明明是个外人，却要干涉府内的事。”想到覃芩的事，他就懊悔自己的多事儿。
　　南宫煜拿出帕子，擦掉了白嘴角的桂花糕的碎屑，温柔地笑道：“知道了。”语气就像哄小孩子。
　　白顿时被激起一股不服气，他小声抱怨道：“实话实说嘛……”他都没发现自己的反应非常的不像他，带着几分大胆的撒娇意味。
　　南宫煜又笑了，然后做出了一个令他自己都怔住的动作。
　　他俯身向前，在白的额上印下了一吻……
　　清风习习，带着晚春的花香。
　　庭院里已是满眼绿意，池上小荷才露尖尖角，蜻蜓点水。
　　柳条在风中飘荡，漫天纷飞着轻盈的花瓣。
　　一切仿佛定格在了这一刻。
　　直到许多年后，庭院内的妖们都无法忘记这一幕。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阳光，犹如一张不朽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