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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阔别经年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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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想法最开始朦朦胧胧,暧昧不清,好像一个晃神就会让它溜走,但这个想法一旦被捕捉到,确立下来,就变得异常的坚决了。对于程慎言这种人来说更是如此。随便解决一个案子就是一大笔收入,儒雅有礼的形象使得人际交往也是如鱼得水,生活……似乎平淡得有些无聊了,正好又与十二年前的旧梦重逢,他有时间,有精力,那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弥补一下十二年前的遗憾呢?
自从上次去接庄笑笑碰见沈默,程慎言就对接孩子放学这事尤其感兴趣,庄敬虽然怀疑他的动机,但也没反对,于是不过三天间隔,他就再一次代替庄敬去接庄笑笑。
他知道下课的具体时间,但还是早早就在校门口等着,因为老师一定会比学生出来得早一些,程慎言想见到那个男人,非常想。
下课铃一响起来学校里就变得热闹起来,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笑闹声听来也悦耳,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却不见那男人的身影。程慎言下了车,远远朝学校入口的路上张望,沈默不在。
庄笑笑一眼就看到程慎言,跟同行的朋友挥挥手就跑到程慎言身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狡黠的眨了几下,拉着程慎言的袖口说:“程叔叔,沈老师今天不会出现了哟~”
被小女孩看穿心事的程慎言只能用笑掩饰尴尬,但还是尽量自然的边走边问:“笑笑,沈老师是你们班的语文老师对吧?”
“嗯,还是班主任呢。”
“他不是每天都会送你们到校门口吗?”今天怎么没来?
庄笑笑可谓“通情达理”,潜台词一听便知,仰着头笑眯眯的答到:“沈老师身体不舒服了,所以换成了科任老师轮班送,周五才轮到沈老师。”
身体不舒服?是真的病了还是……不想再碰到自己?程慎言一时被自己杂乱的猜想搅得心绪不宁。庄笑笑看了看他,想到他平日里送给自己的各式各样的巧克力,又友情赠送了一些附加信息:“沈老师平时很敬业,放学后都会在办公室工作到夜里,可是这几天都是上完课就回家了。上课也很吃力的样子,好像病得很严重啊……”
程慎言照常把庄笑笑送回家,心里想着办公室里还有一堆资料要看,该回事务所看完,可身体却和思维脱离,将车子原路开回学校。
沈默的住所他早就托人打听到了,并且熟记在心里。教师公寓离学校不远,却也不近,有三站路的距离。程慎言驱车经过这段路时心里想的都是沈默每天是怎么从住所去到学校的,又想到他的腿疾,尽管从上次见面他就一直不愿去考虑这个问题——但沈默的腿疾明显比高中的时候严重得多,几分钟的车程里,程慎言反反复复的想了许多,过去的,现在的,但都是关于沈默的。
庄家虽然十分富裕,对孩子却不宠溺,庄敬的一双儿女都是在普通公立中学上学,但幸好,这中学的教师公寓看起来不错,起码从外面看还行。程慎言站在楼底下,心里又默念了一遍门牌号,206,这数字轻易勾起了回忆,高三那年,为了沈默,他从姑姑家里搬到了与沈默对门的宿舍,门牌号也是206。
206在二楼,程慎言有些疑惑,依沈默的身体状况,住在一楼才方便,为什么会住二楼呢?他每日还要拄着手杖上下楼梯,程慎言只是想象那个画面就觉得万分危险。
站在门口那一刻,程慎言反而踌躇了。他是律师,理性思维无懈可击,分析问题条理清晰、一针见血,可是在这个时候他却不甚清醒,就这么糊涂的登门拜访,原因是什么?他担心沈默的身体状况,更担心……
“咔哒——”
门开了,程慎言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门里的青年也很吃惊,保持着开门的姿势瞪大了眼望着程慎言。
“你……找谁?”
“沈默沈老师,我是他的……朋友。”
青年依旧瞪着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好半天才侧开身子说:“哦,那进来吧,阿默在他房间,”青年指着一扇虚掩着的房门努了努嘴,接着说:“就那个房间。我还有事,先走了。”
语毕青年就要出门,程慎言赶紧问:“请等一下,他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腿疼的老毛病犯了,多休息就没事,你自己进去看看吧。”
拥有着健康身形的青年灵活的钻出门去,还顺便关上了门,急匆匆的模样似乎是快要迟到了。留下已然汗颜的程慎言立在玄关处,他知道沈默还有个室友,却不知道是个看起来不太靠谱的小青年。
示意性的敲了两下虚掩的房门,程慎言便推开门进去了。沈默正坐在床沿穿鞋,见他进来连头都没抬一下,还在自顾自的捣腾手里的鞋子。床上的被子保持着刚被掀开的样子,程慎言站在房门口甚至能感觉到薄薄的棉被散发出来的热气。沈默是刚从床上起来的。
从程慎言的角度看不到沈默的脸,看不到他强装镇定系鞋带的时候纠结的表情。其实打从苏一林开门,他就听到了程慎言的声音,原本悠闲地靠在床头上看书,却要马上起来穿衣服穿鞋。总之,沈默不愿意让程慎言看到他躺在床上的样子。
系个鞋带也要那么久,还看都不看他一眼,程慎言定定的看着沈默黑黑的脑袋,这样的行径无疑是在表明在家休息只是一个托辞,躲开他才是实质。程慎言再难忍耐,三两步走到床边,半蹲在沈默面前,带了些怒气的拨开了他的手,利索的替他系上了鞋带。
“程、程先生……”
带着惊惧的口气让程慎言的怒气再上一个等级,站起身来看着坐在床上的人,在他俯视下的沈默活脱脱一只被揪了尾巴的兔子。他沉着声问:“我们是昨天才认识的吗?”
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一丝生气的迹象,但沈默并不是昨天才认识程慎言的,十八岁就认识了,于是识时务的改口:“程慎言,你怎么——”
“我听笑笑说你生病了。”
“其实没有那么严重,只是有点累而已。”
沈默一边说一边不好意思的笑了,程慎言猛的弯下腰,与沈默脸对着脸,问:“真的吗?还是——不想见我?”
“啊?”沈默吓得肩膀一哆嗦,上身后倾,双手撑在有些硬的床上,条件反射似的答道:“怎么会呢,真的是想多休息一下,并没有、没有……不是不想见你。”
程慎言无声的笑了一下,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这才有心思问其他的事:“腿还疼不疼?”
“不疼了。”
“吃过晚饭没?”
“还没——”
不等沈默说完,程慎言就做了决定:“我也没吃,正好一起吃晚餐吧。”
虽然说话总是被打断,沈默也没什么不满的,十二年未见,高中时的习惯却还保留着——那时候程慎言也喜欢这样。
套上外套就稀里糊涂被拉上了程慎言的车,沈默一直安安静静的,不反对,也不主动说什么。平日里和客户、朋友吃饭都在西餐厅,程慎言知道的高档餐厅不在少数,但他只是偏过头看一眼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沈默就知道他不会想去那些地方。车子在闹市区转了一圈,最后选定了一家普通的餐馆。
把菜单推到沈默面前他也只是摇摇头推回来:“你点吧。”程慎言一口气点了八个菜,还有继续点的架势,沈默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阻止:“我们两个人吃不完这么多菜。”
“嗯,那就这么多吧。”程慎言把菜单递给服务员,末了还是加了一个饭后的甜点,沈默秀气的眉毛因此皱得更紧了。
正是营业高峰期,上菜有些慢,两人面对面坐着,竟然相对无言了。半晌,还是程慎言先开口:“什么时候开始在这所学校工作的?”
“这个学期开始的时候,这是一个大学学长介绍给我的工作。”
“嗯。在这儿还习惯吗?”
“挺好的,只不过回家有点远。”沈默从善如流的回答着程慎言的问题,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问题,有些程慎言早就托人打听清楚了,现在再问一遍也不过是为了暖场子。
沈默平时食量偏小,从他单薄的身材就看得出来,这顿饭却吃得很饱,一方面是因为程慎言催着他多吃点,另一方面是这些菜很合口味。餐桌上有三道菜有鱼,大部分菜味道偏甜,都是沈默喜欢的。程慎言不很喜欢甜食,不过他原本就不是为了吃饭而吃饭的,看着沈默鼓鼓的双颊也让他很有满足感。
一顿饭结束,在沈默拿钱夹的时候程慎言就结账了,沈默愣愣的看着他:“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程慎言理所当然的起身穿上西装外套,保镖似的跟在沈默后面出了餐馆。
程慎言拉开副驾驶一边的车门,沈默却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快进去,外边冷。”
正是秋季温差大的时候,进了包厢沈默也没脱下有些厚的外套,和他的外形联系起来,程慎言很自然的把他归到了体虚畏寒的那一类人里。让他自己一个人回去是不可能的,还没到家他就会感冒的。
沈默没有动,握着手杖的手使了十二分的力气,指节都发白了,似是因为气愤,连说话的声音也前所未有的大:“我说了我自己回去!”
程慎言看着他,只觉得不能理解。沈默因为激动,胸膛上下起伏着,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控诉:“为什么要来看我?!为什么要像现在这样?为什么……不是已经十二年没联系了吗?现在又说是朋友……”
生气了?这只温顺的兔子也有咬人的时候,程慎言不由失笑,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沈默在埋怨,埋怨他毕业后不与他联系?会埋怨就说明他还很在意与他的交情,尽管只是纯洁的同学间的友谊,也比一片空白要好。
“本来就是朋友啊。”
一番情绪起伏后,沈默思维还有些乱,听到程慎言说话也只是紧抿着嘴唇不甘地看着他,一时无法消化这句话的含义。
“毕业后我就回家住了,我父亲他……管得严,我也没办法光明正大的找你,对不起。”这句话实在是轻描淡写,父亲的行为已经远远超过“管得严”这样的程度,那时候几乎剥夺了他的人身自由,程慎言根本联系不到任何同学,时间一久,这件事也就淡了。当然,在毕业舞会上发生的事让他不敢再面对沈默也是原因之一。
从没想过程慎言会跟他说“对不起”,沈默一时间诧异又慌张,原来是自己误会了。高中毕业后两人去向不同,他试着联系过程慎言,却没有任何回音,程慎言是他最好的朋友,这件事给他的挫败感太强,以至于十二年来都耿耿于怀。可今天,这个人简单的一句话,这个被缠了许久的结轻而易举就被解开了。
“在T城的那一年都是你陪着我,难道这样还不能说是朋友吗?还是说你根本——”
“不是的,不是的……”害怕他把这句话说出来,沈默难得打断了程慎言的话,支支吾吾半天又吐出一句“对不起”,他怎么会不把程慎言当朋友呢?他是他交过的最好的朋友。
刚才的气焰现在已经连火星子都不剩了,沈默愧疚的模样让程慎言不得不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发丝,笑着说:“好了,现在没有‘为什么’了,上车吧。”
沈默点点头,行动缓慢的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程慎言帮他把手杖放到后座,满脸笑容的当起了司机。沈默见他开心,心里也觉得愉悦,一个失而复得的朋友于他而言比失而复得的珠宝玉石还要珍贵。程慎言看着他微微翘起的嘴角,心里某个地方觉得有点痒,是伤口痊愈的时候那种轻柔的、微妙的痒。虽然沈默只是把他当朋友,他真实的心意暂时也无法说出口,但只是看着这个人的笑容,他也觉得心情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