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魂/夏目友人帐]光夏》奶油蔷薇

42、第三十九回 愧

　　第三十九回

　　塔矢亮复盘出来后，天色完全黑了。名古屋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雨。雨水沿着平整的屋檐流淌而下，形成瀑布。湿漉漉的城市被分成两半，一半是金色的河流，一半是黑色的暗涌。

　　身穿青色古装的少女独自站在转角，披散的黑发被水雾润湿。她一手执油纸伞，另一只手执着纸风车。风与车灯抛洒过来，使她的身影有片刻的明亮，又很快凹陷下去。周而复始。

　　亮远远看见了她，有点惊讶。约他见面的人是名取，为什么来的是青岚？

　　青岚，他投以关注的第一位女性棋手，打败座间，取得女流本因坊挑战权，成为最受瞩目的励志新星。然而这样的她，却在名声鼎盛的时刻抽身而退。她的决定震动了棋坛，比进藤光当时的不战败更为轰动。

　　青岚的出走或多或少地冲击了塔矢亮。那天在餐厅偶遇，亮追问她为什么。青岚只淡淡在纸上写道：“支撑我一路走来的，仅是‘愧’一字而已。斯人如今无迹可寻，为何还要强留在此？”

　　青岚和进藤光有非常相似的地方，亮当时在想。他们下棋好像都不仅仅是为了致力棋道，还被某种不为人知的执念捆绑着。亮其实很不喜欢这样的方式。下棋的渴望应该来源于内心对围棋最原始的热爱，为什么要“为了什么”而下棋？

　　然而，就像上天有意作弄他似的，光居然在最重要的一局上输了十二目半。亮简直气结。见到夏目君以后，那愤怒又无法抑制地转变为哀伤。进藤光生日的那天，他买了最新款的手机，本打算送礼物时趁机给那家伙一拳，却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心里话。

　　真是耻辱。他的情绪居然被一个人影响到这种地步，还从十二岁持续到现在。

　　青岚的退出就像一面镜子，逼照着亮的内心。每一个复盘后的晚上，光抄起背包气鼓鼓地冲出会所，棋音寥落，亮都会感到一股寒意从指尖拈着的棋子传来，一点点地蔓延到他的心里。

　　他投以关注的人都一个个离开了。名取表哥、sai、青岚……都走了。

　　你会不会走？
　　你会不会走？

　　然而这些疑惑，也只是在亮心里转瞬即逝罢了——不论他们选择为何，塔矢亮总是要下棋的。

　　落到身上的雨忽然停了，原来是青岚把油纸伞罩过了他的头顶。“谢谢你。”亮顺势接过她手中的伞。两人在伞下相向而立，依然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亮彬彬有礼地说：“青岚小姐，许久不见，你好吗？”

　　青岚却没有回答，只把手里的纸风车递给亮，淡淡地写道：“这是名取先生让我给你的。”

　　“可是……我输了。”亮惭愧低头。

　　“你赢了一局。”青岚向少年勉强笑了笑，“我看了棋谱，很精彩。”

　　也就是赢了第一局而已。亮看着纸风车想。名古屋一战，他本来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毕竟，实力和年龄的差距无法消弭。亮喜欢和桑原本因坊的这几局。这才是真正的战斗，不论输赢与否，双方都对彼此心生敬意。

　　“谢谢你，青岚小姐。名取表哥呢？”

　　“名取先生临时有委托，我恰好经过名古屋，代为转交。”

　　其实，要来名古屋的是名取的式神柊。青岚和柊在半路上相遇。在青岚的请求下，柊终于答应和川添交谈，于是纸风车就落到了青岚手里。

　　塔矢亮曾邀请她去会所询问sai的事。这样也好，青岚想。在奔赴自己的命运前，来见塔矢亮一面，也算交待。

　　冰凉的雨不间断落下，滴在青岚的眼睫上。亮细细打量着她，觉得她此时的眼神委实不对劲，怎么说呢，像有一种即将与友人永别似的悲怆，又有举行某种拯救灵魂般的宗教仪式的庄严感。亮感到极度的不安，正要问话，少女的双眸里竟涌出了大颗大颗的泪水。

　　“青岚小姐！”亮大惊失色。

　　青岚就这样在塔矢亮面前无声地哭泣起来。泪珠一旦落下，便一发不可收。她哭得浑身发抖，不得不扶住油纸伞柄才能勉强站住。亮尽管不明所以，却还是很有绅士风度地没有离去。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到青岚的肩膀上。雨水淅沥，亮长久地等待她停止哭泣。然而青岚哭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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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片大片的乌云遮住了月光。火车停定在郁郁葱葱的东方之森。站台上并没有人，只有几排空荡荡的长椅，落满肮脏的灰尘。

　　川添真由从车厢里走到月台上。穿过森林的风吹起她的月白色的发丝和裙摆，在隧道里发出巨大的回音，犹如困兽的哀鸣。

　　“真由小姐，您这是何苦呢？”略带怜悯的声音从面具底下款款流出，持刀的式神柊在川添身边现形。

　　月台上只有他们两个，柊却还是站在川添身后稍远的位置，刻意同她保持距离。长久的式神生涯，让柊早已习惯站在除妖师背后，低下戴面具的头颅等候差遣。尽管有几次，柊无意识地向名取的背影伸出手去，然而，指尖却仍然同他保持不可触及的距离。

　　至于心么……也早在一次又一次的除妖委托中麻木了吧？

　　柊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而冷酷：“您不需要为青岚小姐感到悲伤。在东京，不管是对sai，还是对青岚小姐，您已仁至义尽。”

　　川添保持沉默，内心不无凄凉。早知道她会有一天魔怔至此，跟在青岚后面搭着新干线走过大半个日本，她何不当初就不要理那个盂兰盆节时倒在血泊里的少女妖怪？

　　川添抬起右手，她的食指与中指间有长久拿棋子形成的茧。但与一般棋士不同的是，她拇指旁边的虎口处，却有一层厚茧。

　　——那是执剑者所特有的。

　　川添是棋手，也是除妖师。除妖师自诩为人类的正义，川添也不例外。她手刃过无数出现在东京的妖怪，刀上不知沾染过多少猩热的鲜血。正义女神一手举天平，一手执利剑，却蒙着双眼。正义需要闭上眼睛去判断，抑或，那根本是种族单方面的一叶障目？

　　川添爱围棋。在她刀下垂死的妖怪哀鸣四野，她的童年早已血溅五步。只有在围棋社跟朋友对弈时，她才觉得自己是个正常的女孩子，也能拥有和旁人一样的爱好与欢声笑语。

　　她在光明处执棋，在黑暗处执剑，就这么走到了现在。光之棋的传奇，她看得比谁都要清楚。对于进藤学长，她深深羡慕，却也明白sai那种空有才学却见不得光的寂寞。她自己，不也是背负着沉重的秘密如此走过来的吗？

　　——从那一刻起，天平有了第一次的摇摆。

　　“真由小姐。”柊犹豫地开口，“主人曾告诉我关于您的一些事情。看来，传闻是真的了？”

　　川添闻言怔住，心猛地下沉。

　　“据说的场一门曾因为您在东京失势，起因就是您抵死维护sai。您半步不肯退让，最后竟为这个素不相识的鬼魂倒戈的场一门。”柊幽幽地说。

　　“确实有这样的说法。“川添没有否认，语气渐渐冷漠，”但是，这不是事实的全部。”

　　“那么，青岚小姐呢？”柊尖锐地问。

　　川添蓝紫色的瞳孔一缩。

　　“您是否对青岚小姐抱有感情？因此，才为她的生死如此挣扎。主人说，既然接受了除妖委托，青岚小姐的性命就不由得你我选择了——若你实在无法面对，把青岚小姐交给主人处置也未尝不可。”

　　风吹过东方之森，带来血腥的气息。川添用力握紧了别在腰间的刀，感觉到刀柄在潮湿的掌心留下印痕。“非人之物，归于尘土。”这句肃杀的铭文就刻在刀身上。

　　“不，我会完成盂兰盆节的除妖委托，如约除掉青行灯。”

　　乌云缓缓地散去，月光洒落到站台上。川添的脸色无情而漠然，仿佛刚刚的绝望只是柊一时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