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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三十三 庆功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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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棋到深夜的时候起风了。木窗格啪地一声合起,伴随着轰烈的响雷。闪电照得天空明亮如昼,光和佐为去收晾在院子里的衣物。枇杷叶四处旋落纷飞,卷在怀里的狩衣被风吹得贴在身上,佐为举起宽大的袖子掩了掩面。
“记得贵志最怕打雷,也不知他如今是否安好?”佐为挂念地说。
那天晚上光又梦见冰雪簌簌飘飞。明明是盛夏的季节,梦中的冰雪却冻得严实,耐克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光穿着金色的羽绒服,朝手中呵出一团白汽,却依然阻挡不了寒意自脚底蔓延到全身。
翌日,光从白茫茫的梦境醒转。鼻子发堵、喉咙有些疼,恐怕是感冒了。但他并没有当一回事,照常下棋,还硬着头皮参加在居酒屋里为由梨子举行的庆功宴。
“你不去吗佐为?”光临走前不忘问。
佐为还在专注打谱,闻言笑道:“你们小孩子的聚会,我就不参与了。”
光心想他不去也好。要是佐为也去,好端端的聚会可能会变成棋局讨论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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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酒屋里,棋士们都围着大桌而坐,桌上放满清酒瓶。这帮棋士,说是为由梨子庆功,由梨子人还没到,其他人就已经开始喝得东倒西歪。
“你们打着为由梨子庆祝的旗号喝酒,又不等她,也不怕她来了之后生气。”光打趣道,随手拿起酒瓶。
“由梨子不会生气的。”阿福大大咧咧地说。
和谷目光微妙地看了看旁边。奈濑坐在角落,眼里映着晦暗的灯光,神情空洞而寂寥。
光看着奈濑,心里也是恻然,脸色不忍。奈濑被由梨子淘汰出局,今年要放弃当职业棋士的梦想,去上高中了。
光不知道如何安慰奈濑,毕竟他是由梨子的老师和指导者。以他的处境去安慰她,说不定她会觉得耻辱。
由梨子姗姗来迟,看到奈濑,她全身都僵硬了。对上光琥珀色的眼睛,由梨子立刻找到救兵似地,在光身边坐下。
光给由梨子满上一大杯酒,笑:“祝贺你考上职业棋士。”
“托你的福,进藤小老师!”由梨子强笑着说,无力地举起酒杯,和光碰杯。
“干杯!”大家都说,顿时喧嚷成一片。
不管旁人怎么热闹都好,奈濑都没有参与其中,她只是象征性地和由梨子碰了一杯,眼睛至始至终都没看由梨子。奈濑喝完那杯祝贺由梨子的酒,就推说今晚还有事要走了。
“奈濑!对不起!”由梨子从背后喊住她,眼圈泛红了。但是奈濑没有回头。
奈濑离开的身影,就像丢了魂的影子。光知道,从此以后,在她心里,职业围棋的门已经合上了。伊角站起来,跑了上去。
“伊角会安慰她的。”光小声,扯了扯由梨子的衣袖。她坐下,泪水应声而落。
女孩子的眼泪说来就来。光连忙给她递纸巾,和谷也手忙脚乱地安慰她。但都不奏效。
光忽然想到一个好办法,他悄悄地用手机给夏目发了短信。
由梨子的电话很快响起。是夏目打过来的,少女顿时眼前一亮。
“绪方,祝贺你考上职业棋士!”夏目温和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啊,夏目君!”由梨子眼前一亮,和夏目通完电话后,她的情绪顿时好了,比光想象的速度还要快。女孩子就是女孩子,光暗暗好笑。
由梨子给光夹天妇罗,脸色绯红,小声说:“谢谢。我知道是你叫他打给我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光装糊涂,又给所有人满上一杯酒。
都是十来岁的年轻人,大家不可避免地拼起酒来,喝个尽兴。
“等等,你别给我喝了,我的酒品没有得到验证……”光慌张地说。由梨子给光不停敬酒,光连连拒绝,但最后还是很给面子地喝了下去。
喝成这样,光不敢回去,事前说好在和谷家住一晚上。由梨子停止敬酒,光还以为能够脱身,谁知和谷又拉着光灌他一瓶烈酒,光一下倒了,醉得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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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耀的梦境里,光又看到那个洁白的遥远的身影。一开始他以为是佐为,但后来却发现是夏目。夏目在被什么庞大的妖怪追赶着,身上满是血迹,忽然,妖怪抓住了他,一爪划破了夏目的心口……
“不要!!”光凄厉地大喊一声。
就在他大叫之后,他醒来了,发现已身在和谷的公寓。光看到伊角正为他的额头敷毛巾。和谷在下网络围棋,不时看水烧开了没有。
“进藤,你感冒就不要过来了啊。”伊角责备光。
两人说起光喝醉酒时发生的趣事。
据说,和谷和伊角当时扶着光离开,掀开帘子时,光居然不肯走,还捉着帘子想回去,嘴里不断嘟囔着:“我不能就这么走了……”一副很惦记的模样。越来越多人走了出来,店老板都拿着扫帚出来收拾了,光还晕乎乎地不肯走,坚持说“它还在里面”。店老板要关门时,光伸手一把“咔”地拉住移动的木质纸门,差点儿轧到手指。然后,一只花斑猫从纸门的缝隙溜了出来。光居然去追那只猫,一边追还一边大叫“夏目”“猫咪老师”……
光窘迫地捂住脸。毛巾“噗”地落在他的脖颈上。
“绪方还录像了,太经典了。”和谷坏笑。
“还有,进藤,你口里一直在喊‘夏目’哎……”伊角在意地说。
“我是太担心那家伙了。”光摇摇头。
光下定决心从此滴酒不沾。可是感冒却落下了,头越来越疼,说话都带着鼻音。
“要是这次感冒能让你彻底戒了酒,也是不错的。”佐为板着脸说。
光结结巴巴地解释他从来不需要“戒”,佐为根本不听,只催促他早点睡觉。
半夜,光从梦中醒来,想去喝口热水,经过棋室时猛然睡意全无。
棋室里一灯如豆,佐为在棋盘前正襟危坐。棋盘上黑白纵横。银白长袖和衣袂铺展一地,像月光洒落清辉。他颔首看棋,面容凝固在夜色里,像一位禅僧在打坐,又像一位学究在思索。然而,眉宇又那么安详,唇边有一缕微笑。
光看得整个人都呆住了,想进去又不敢打扰,渐渐感到羞愧。
夜深了,光睡得昏沉,那一盏如豆的灯色却总在眼前晃动。金石之音隐约可闻,像从遥远的时空传来。
不晓得过了多久,额前忽然有股凉意。原来是佐为往他的额上拍了些冰水。
“光,你有些发烧。”佐为神色关切。
光凝视他,出了好一会儿神。佐为忽而笑了,带着几分他熟悉的孩子气:“光,从前你生病时,我只能在旁看着……如今,我能亲手照顾你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