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松岭（大秦帝国一）》穆穆鸟

67、第六十五章 张仪使赵

　　三日后，邯郸宫。赵侯端坐大位，肥义、李兑分列两边。
　　张仪向赵侯行过大礼，便开门见山道：
　　“赵侯，张仪此行是为合纵而来。”
　　赵侯一笑：“先生是爽快人呐！”
　　“对爽快人，张仪自然爽快。眼下赵国危如累卵，张仪此来，亦是为解赵国之危。”
　　一旁的肥义悠悠道：“张丞相太危言耸听，赵国兵强马壮，国泰民安，何危之有？”
　　张仪笑道：“国之安危，在于所处大势。大势危，虽有破军杀将之功，终将覆没，此春秋晋国所以亡也。大势安，虽有数败而无伤根本，此弱燕所以存也。赵国十年图治，驱逐胡人，如今，地广二千里，步骑甲士三十万，隐隐然与齐秦比肩，堪称当今天下强国。”
　　张仪一顿，辞色骤然犀利：“然赵国安宁之期已尽，血雨腥风就在眼前！”
　　“何来血雨腥风”
　　“赵国之所以能专心强国驱逐胡人，盖因四邻无扰。四邻为何不扰赵国？因魏国衰弱，天下乱战，七国无独强，大势均也。”
　　赵侯眯眼，微微点头。
　　“然，如今，暴秦崛起，利用六国乱象，大取黄雀之利。近四五年来，山东列国相互五十余战，大体上谁也没占得一城之利。然则再看秦国：短短一年，先夺房陵，大败楚军；再夺安邑，使魏国向东龟缩三百里；又夺韩国宜阳铁山，锋芒直指河内沃野，对周韩魏如长矛直指咽喉。楚魏韩陷落，赵齐顿临大险。这便是如今天下大势之要害——强秦威慑中原，而中原却一片乱象，坐待秦国各个击破，分而食之！赵为山东强国，一味紧盯胡人，无视身侧虎狼，终究要被强秦吞并中原之风浪淹没！”
　　大厅静得唯闻喘息之声，谁也提不出反驳，人人都觉得一股凉气直贯脊梁。
　　赵侯心下暗暗感叹：这张仪确实是雄辩之才，光是言辞上的滔滔不绝、气势非凡，便占了先机，兼之他又有不输于卫子岭的犀利透彻，若不是卫子岭之言在先，指不定他就被说动了。然则，赵国如何可不是由他们二人左右的，还得本侯说了算！
　　赵侯淡淡开口：“如此，先生之策若何？”
　　张仪扬声道：“安国之本，内在法度，外在邦交。刀兵争夺，邦交为先。今山东六国皆在强秦兵锋之下，赵国又在山东六国之腹心。山东大乱，赵国受害最深，威胁最大，山东安，则赵国自安。惟其如此，赵国审时度势，与五大诸侯共立合纵盟约，六国一体，共同抗秦！如此则天下恢复均势，赵国可保中原强国之位。”
　　一通话有理有据、掷地有声，然而赵侯却不见动容，而是慢悠悠道：
　　“这合纵盟约，如何约法，先生可否给本侯细细拆解？”
　　张仪见赵侯神色，心中暗暗有不祥的预感。但，他还是要做到仁至义尽，反正盟约之法救援方略以后也会公布，算不得秘闻。
　　于是张仪答道：“合纵盟约，大要在两点：其一，六国结盟，互罢刀兵；其二，任何一国与强秦开战，五国得一齐出兵救援；救援之法，以开战地点不同而不同。张仪拟定了六套互援方略，各有一图。只是此图尚未与列国将军商讨，让赵侯见笑了。”说着回身吩咐左右：“请张挂六图。”张仪随从利落的打开木箱，拿出六副卷轴，将六副卷图张挂在六根粗大的廊柱上。
　　赵侯走进仔细观摩，不禁连连点头：思虑周详、布局缜密，如此看来，合纵能够牵制秦国，本侯便放心了！
　　赵侯朗声笑道：“果然是大手笔！赵语叹服！”
　　张仪紧紧盯着赵侯：“那么，赵侯可有决断？”
　　赵侯长叹一声：“先生啊，你是不知穷国难当啊！赵国数年来连年与胡人交战，虽然战国尚可，然获利不打。扩充的国土难以开垦，没有收成，还要派兵守卫。诶，国库日艰呐！如今，三胡势力尚在活动，赵国不能掉以轻心，大军切不敢妄动啊。合纵，乃春秋以来之创举！然，赵国心有余而力不足。赵国虽不能入合纵，但赵国可为合纵守住北大门，紧防胡人趁我中原交战之时偷袭抢掠！”
　　张仪默然，半响没有说话。大厅内死一般地寂静。
　　突然，张仪仰天大笑：“赵侯不愧为一代英主，思谋深远呐！”
　　“所说其人”是这些年挫折教会他的财富。游说口舌只对存有心思之人才管用。有些人，你费劲口舌也无用。这赵侯先试探，后摸底，再诉苦，最后才表态，处心积虑，分明就没有合纵之心！
　　张仪冷笑：“好，既然赵侯已把话挑明，张仪决不强求。然，要保合纵大势，仅仅防范胡人，可不够！”
　　赵侯肃然道：“赵国在此与先生立约：合纵战中，赵国绝不干涉双方战局，否则，赵国甘受各国惩戒！”
　　“好，就此立约！”

　　张仪一回到驿馆，立即吩咐左右：“速去查看赵侯近段的起居行踪。”
　　“丞相是指？”
　　“我对赵侯观察多年，他虽然一心想维护赵国中立地位，给赵国变法腾出时光，但也不是固守陈规之人，若有利可图，他不会不动心。我本想，只要赵侯在两可之间，便有把握说服他。然，今日一见，赵侯立场坚定、谋算在胸，不对，不对！”
　　“丞相怀疑，是有什么人给赵侯进言？”
　　“极有可能，速速去查。”
　　“诺！”

　　次日晚，随从回来复命：“禀丞相，赵侯一个月来的起居在此。”
　　张仪接过侍从递上的羊皮纸，仔细查看。
　　按上面所写，赵侯近一个月多是在邯郸近郊巡视，与大臣商议等等，并无特别之处。
　　突然，张仪看到纸上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问侍从：“这个，卫子岭，是谁？我记得赵国大臣中没有卫姓。”
　　侍从答道：“这卫子岭不是赵国人，而是秦国人。他跟赵菁一同返回的赵国。据属下探查，此人身份不一般，他是商鞅之子，在秦国地位等同于公室子弟。”
　　“商君之子？！”张仪大惊。“卫子岭，卫子岭……”张仪突然灵光一闪：难道，是那个少年？！
　　在大梁洞香春结识的那位白衣少年的身影涌上脑海。
　　居然是他！他竟是商君之子？怪不得他气度不凡，原来是大贤之后。如此更可以解释他为何会出现在楚魏半山一战。他果然是秦国密使！
　　先是谋算楚魏，如今又先我一步说赵，秦国庙堂，处处先人一步，真是深不可测啊！
　　张仪一脸严峻。
　　“丞相，你说赵国会不会跟秦国结盟？”
　　“不，赵国不会为一国得罪所有邻邦。依昨日赵侯的态度，赵国最终还是会中立。然，秦赵必然有交易，我们不可不防。”
　　“丞相待要如何？”
　　“我们必须寻一支能牵制赵国的力量。”
　　张仪踱着步子：
　　“赵之邻国，齐、魏、燕已入合纵，韩国不在话下。只有中山，虽有实力，却被几大诸侯排斥，入不得合纵，而它又与赵国有世仇，让他牵制赵国，确是绝佳之选。”
　　“丞相妙招！中山与赵国近年来水火不容，有中山在，赵国就算有心插手合纵，也分不开身了！”
　　张仪起身，慢慢踱着步子：“但，此事，我不宜出面。”
　　他若出面，中山定以为要拉它入合纵，若不答应，得罪中山，徒留隐患；若答应，各大诸侯皆会恼怒，合纵便有分崩之危。最好……能通过商旅散布消息，神不知，鬼不觉。
　　张仪当机立断：“快拿纸笔来，我即刻修书魏王。”
　　此事由魏王安排最合适。魏国是合纵实际的发起国，也是受秦国之害最深的国家，新魏王继位后，体现出了空前的复仇意愿。他观察已久，觉得现任魏王虽还不够成熟，但这份锐气确实与老魏惠王截然不同。故他在蛰伏一年后，再次出山，与魏王一拍即和，拟定了周详的合纵路线图。于是才有了今日之合纵。如今，合纵面临隐忧，最合适出手的自然是魏王。
　　于是张仪迅速写好密函，封上封泥，交给侍从：“火速送到魏王手上！”
　　“诺！”

　　送走密函后，张仪没有再在赵国停留，立即启程前往韩国。他必须迅速将合纵框架搭成，以免夜长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