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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今成断根草(1) ...

  •   【一】

      最近,文君姐姐在教我弹琴。

      她给我讲高山流水,讲伯牙子期。很多很多,有趣的,无趣的典故,都在她的口中变得生动,引人入胜,那是那些古板的夫子永远学不来的灵动,所以琴,成了我第一个学会并且擅长的东西。学到最后。甚至连她都说,也许再过些日子,我会青出于蓝。

      可我学会弹琴的事,除了文君姐姐,便是连荣哥哥也是不知的。

      只因那时快到祖母生辰,我想在寿宴寻一首拿手的琴曲来弾给她听,这件事又不想事先给别人知道,便每次寻着隐秘无人的地方,和文君姐姐一同弹奏。

      那么多琴曲里,我挑中的,还是文君姐姐第一次讲给我听的,那个有关于高山流水觅知音的典故。

      只因那琴声中含了悲鸣,我便合计着,将高山流水稍加修饰,多添些浓情,少奏些哀鸣。

      但那时我的能力还是有限的,我便把我的这些想法说与文君姐姐听,希望她能给我些意见。

      她想了想,盘膝坐下,按着琴弦,先挑了几个音,十指便在琴弦上灵活的波动。

      那是高山流水的曲调,却没有了原本磅礴的气势,改为了一种浓情蜜意的遐思,一弦一柱都拨动着听者的心弦,就好象心也随着她的手指不停的拨动,就好象,回到了当初,最最快乐的,已遗忘的时光。

      我欣喜的说便是这种感觉,让文君姐姐教我,而在接下去的那几天,我便一直重复的练习那样的曲子,以求达到臻美的效果。

      我给它取了名字,叫做水情融。寓意高山流水里被情融化的悲鸣。文君姐姐没有阻止我。

      可后来我想,那到底是不祥的,高山流水的结局,是伯牙碎琴,琴断,情断。

      一如未来。

      【原来,我猜出了开始,却也早早的,预示了结局】

      【二】

      可但到底是没能如愿的。

      古人说酒酣人醉,自然有它的一层道理。

      舅舅在寿宴上从容的一句“千秋万岁之后传位于王”让我的琴音还未奏响,便将寿宴推向了高潮。一种,静谧的,又带有肃杀的高潮。

      首发其冲的,便是魏其侯窦婴,他言简意赅的婉转表达了舅舅此言的失序,请他收回成命。
      甚至无视了梁王舅舅紧绷的脸。

      甚好,因祖母崇尚俭朴,便是寿宴也是极低调的,只邀了家人并几位宠信的外臣。而外臣合着家人的魏其侯窦婴的这番似犯上的语调惹得祖母与梁王舅舅面露不虞之色,但本该发怒的舅舅却仍神色依旧。

      舅舅在窦婴的坚持下,也只能勉强的承认了刚刚的失言,在其他老臣的以延国柞的暗示下,不得不事先立下太子。

      因那时薄皇后早已被废,舅舅没有嫡子,便立了荣哥哥这个庶出皇长子为太子。

      【公元前153年,景帝前元四年,立皇长子刘荣为太子,十皇子刘彘为胶东王。】

      众人见目的达到,且估计是看到了面色难看的祖母,一个个都借口离宴,且一去不复回。到最后,好好的寿宴,人竞走了一半多。便连祖母也脱口年外身乏带着梁王舅舅回去了。我的琴,便是连摸,都没有机会。这亦让我扼腕良久。

      我虽不明白好好的寿宴为何搞得如此,但好歹也明白,整个宴上最高兴的,莫过于,刚刚成为太子母亲的栗姬,荣哥哥的母亲。

      那时我虽与荣哥哥交好,但对于栗姬,却着实接触不多。

      这大抵是因为自舅舅登位以来,母亲便一直物色美貌的女子给舅舅,且那些个美人,都颇受宠爱,这让如今已显垂老之态的栗姬亦是十分的恼怒,连带的,对我,也不多亲近。

      但我好歹也住在宫中多时,也听说过她的为人,现如今母凭子贵,怕是气焰要更加嚣张了。

      这时候,我突然想到了文君姐姐。

      只因不久前,我的一次突发奇想,想要荣哥哥娶文君姐姐为妻,这样,文君姐姐便能永远的住在汉宫陪伴我,而不会被人时不时以于理不合相讽。可没想到,此事,遭到的,却是两个人的反对。

      先是文君姐姐,她的拒绝很直接,那是她第一次对我拒绝。只一句话,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而皇家子弟,成不了她的良人。

      再来便是荣哥哥,我无法想象永远不会对我生气的荣哥哥会那样的生气,虽没有责骂我,大约是因为舍不得,可是却一直与我冷战,直到这次他被封为太子前都没有再跟我说过话。

      我能理解文君姐姐的拒绝,因为她的那句话的确打动了我,也唤醒了我多年前的记忆。而这,也让我更加认她为知己。可让我不能接受的,是荣哥哥的态度,他的拒绝,与冷战。所以,那些日子,我也没有再与他说过话。

      也许是我从前与荣哥哥走的太近,突然的生分便显得太突然,于是这件本该只有我们三人知道的不算求亲的求亲,不知为何便传到了第四第五的耳朵里,甚至,被传得极尽渲染之能事。

      而这,恰恰也被栗姬听闻了,甚至,听到的是已面目全非的真相。

      我有祖母的宠爱,她不能奈我何,可文君姐姐,即使我尽量避免了她单独出行,但也有被栗姬抓住机会羞辱她的时候,如今荣哥哥成了太子,栗姬本就嚣张的气焰怕是会更加张扬。

      此时,我才不得不考虑,是不是,应该让文君姐姐回家去呢。

      算来,我也霸占了她很久很久,虽然不想承认,但的确,无人时见过她眼见流露出的思念,思乡的思。

      ……
      而下面发生的一件事,也让我真正的下定了决心。

      【三】

      那时距离荣哥哥被封太子,已过了将近一月。

      那时,是宫外灯会的时节。

      因早与祖母求了恩典,刚入夜,我便与文君姐姐带着令牌预备出宫。

      也许是太急切,还未到宫门口,便与另一边低头走过的宫女相撞。

      打翻的宫灯落在我的脚边,燃起了,一段不算小的火焰。火燃烧的很快,哪怕及时扑灭了,也烧到了皮肉,很疼,很疼。

      我的惊呼唤来了祖母,唤来了舅舅,甚至,唤醒了几乎整个汉宫。

      我躺在软软的踏上,纤足被烫出了血,哪怕御医轻柔再轻柔,我仍是忍不住的颤抖。祖母一直轻柔的抚着我的发,甚至连许久不见的母亲也坐在榻边暗暗拭泪。

      娇娇不疼,娇娇乖乖,等会儿就好了……耳边是母亲的轻声絮语,但我的泪,却仍是止不住的掉落。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的泪,而它的出现,也必将预示着,某一个人的毁灭。

      可那时,我不懂,我是一个连疼痛都没有权利的人。

      果然,我的泪,将祖母的心疼尽数化为怒火,与我相撞的宫女被迅速带了进来。那个依然低着头的宫女。

      赐死!当祖母那厉声传入我的耳,我才知道,我的疼痛,别人是要用生命来还的。

      “祖母”,我的轻声,唤回了祖母的凝视,“把她交给娇娇好么。”我终于停止了哭泣,那般的说着。“她害得娇娇这么痛,娇娇也想让她尝尝痛的感觉。祖母,死了就感觉不到痛了!”最后,我甚至嗔道。

      见到我不再哭泣,祖母自然愿意应我。她看了我一眼,便吩咐曹节去皎皎殿取我的软鞭来。

      那时,宫中一直流行着一种刑罚,是将马鞭加长,做成长长的一段,只要一个人握住鞭子的一端,掌握技巧,即使隔着远远的距离,也能打到你想打的那个人身上。

      自然,我也有一个,因着祖母的宠爱,甚至是独一无二的一个,是将硬重的皮革揉成软软的一团,再慢慢拉长,锻造,造成了摸在手上柔软温暖,打在人的身上,疼痛却是加倍的。

      曹节很快取来了我的软鞭。

      这时众人大数散开,只留那低头的宫女独立在殿下。其实,我是佩服她的,在刚刚那种情形下,她竟然,仍能不叫唤一声。

      我很快的甩出了鞭子,快得让人难以察觉,很快,那宫女的左肩便开始渗血,鲜红的血,比我刚刚的要多得多,也可怕的多。但她也只轻呼了声,如果不是微微颤抖的肩膀,我会以为,被打的人,不是她。

      但事实就是这般残酷,因我是翁主,她是宫女,所以,没有人对她同情。

      哪怕不忍,我第二鞭依旧下的很快。

      依旧是血。我甚至听到了那宫女疼痛的声音,那般尖锐。却不是为她自己。

      鞭子落在的,是一个男孩的身上,一个,比在场所有人,都年幼的男孩。

      胶东王,刘彘。耳边是舅舅的声音,怒气中带着心疼,彘儿,你……平阳!!

      这时候才发现,那个一直跪着的,不曾抬头的,左肩渗血的宫女,不是别人,正是舅舅的长女,平阳公主。刘彘的嫡亲胞姐。

      日后,我总在想,是不是就是那一鞭,打下了我们从此纠缠不清的缘。

      也是不是就是那一鞭,才让平阳那么的恨我。恨到欲除之而后快。

      不是因为她的疼痛,而是因为,那时,我们所有人,对她的忽略。

      后来,每当我想起那件事,都问自己,是不是,我应该学会一个,叫做解释的东西。

      可那时,我的骄傲,让我无法开口言明一切,哪怕,我的本意,是想救一个人。

      自此,关于陈娇翁主的刁蛮任性,更是不胫而走。

      【四】

      因顾虑祖母,那晚之事再没人提及。每个人,都一如往昔的,状似平静的,生活在各自的角落。

      只祖母的态度,变得尤其快。

      她开始对荣哥哥很好。像从前对刘彘一般的好。却对刘彘,态度日益的恶劣。

      荣哥哥来找我,在事后的第三天。

      他比之从前,消瘦了不少。当了太子,他好像没比从前好过多少,我想。

      我们相对着,却更多了沉默。

      而距离我们上次的冷战,已经过了三个月,一个季度的变迁,这已足够改变一个曾经。

      良久,我开口,请他帮我一个忙。送文君姐姐出宫去。

      他只是沉默,幽幽的看着我,却什么都没有问,点了点头。只踏出宫殿的前一刻,他告诉我,母亲昨日去找过他。

      阿娇,我只问一句,你愿意么。他接着问,带着轻微的沙哑。却没有转过头。

      “不”落下的瞬间,我也只来得及瞧见荣哥哥身后被风扬起的衣角,带着暗色的纹路。

      我想属于我们的那段年少轻狂,也终于在这么一个季节结束,带着桃花落尽,暗柳低垂。

      时隔多日,我们终究变了太多。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成长,但我的确想起了很多过去不愿去想的东西。

      比如,那日宴会结束之后,册封太子的旨意下达之前,祖母问我的那个,关于喜欢的话题。

      比如,那个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便可以不顾母亲的阻止而坚持陪伴我的人。

      比如,这时隔三月的冷战。

      又比如,这一次的意外。

      我想,这汉宫,也终于,变成了一个,连我也陌生的地方。

      陌生的可怕。

      所以,我不能再留文君姐姐了,再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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